如今自是不愿见到沈夜纠结,然而念及长痛不如短痛,只得继续坦白直言,“不止如此,凡人成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谈何容易,我说适当魔化,以半魔半人来称,或许更为贴切。”

“半魔半人……怪物?”

“不错。”

沈夜不再做答。

他微微垮下肩头、竟似不堪重负,扣在欧阳少恭指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眉心深锁薄唇紧抿,如此沉思许久,方才低笑一声,“……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魔又有什么区别。”他深深呼吸、再看向少恭时,神色已是惯有的温和凛然,“结界尚未破除,此事暂且搁置,师父既来此避难,谈些开心事才是。”

“哦?若说开心事,我倒想起一件,”少恭顺势接下,唇角轻挑浅笑道,“再过不久,便是阿夜生辰。”

往年生辰,沈夜皆以与少恭相约于流月城中游历一日度过,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累了便坐下来歇息、静听少恭抚琴,十年之间,沈夜自少年长为成年,闻赏琴曲之时亦可小酌助兴,如是重复、看过数次的景物竟也不曾腻味。

回忆之间,沈夜眉目渐趋温软,将笑非笑之时、却又蓦地想到什么,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可惜,今年生辰,却不再是沈夜生辰,而是大祭司的生辰。”

少恭低叹着抬手、轻缓抚平沈夜眉宇,长指又沿着他的发鬓一点一点地顺,黑发将那只手衬得愈发腻白、玉瓷般莹润漂亮——胆敢如此肆无忌惮抚摸紫微尊上贵重头颅的,世间大抵也只得欧阳少恭一人,他看着沈夜、一双狭长的凤目不再锋锐,眉眼温和沉静,轻声缓道,“不必介怀,我会陪着你。”

第24章 世情薄(柒)

那日过后,混沌之间忽然安静了不少,谢衣仍时常前来、但若少恭在场,他则不再与瞳商讨议论,只自己默默在一边研究图纸、与瞳对话也压低了声音,至于稀奇古怪的偃甲也不再带来,仅会邀请瞳去他的私人工作室观览。

重回昔日清净自是好的,然而谢衣如此体恤显然并非自己意识到、刻意痕迹着实过重,欧阳少恭不大喜欢这些虚与委蛇、却也知其并无恶意,看在眼里只觉愈发无奈,直到那一日、他在门口听到谢衣明朗的声音,甫踏入室内便见少年一震、旋即僵硬地屏息凝神不敢妄动,少恭顿了顿,低叹一声,“谢小公子不必如此。”

“诶?”这还是少恭首次主动开口与他对话、且所言不明,谢衣一惊,有些茫然地问:“师祖,有什么事……需要弟子去办么?”

少恭微微眯眼、沉吟片刻才道,“你的师尊,是否与你说过,以后若我在场,不得肆意妄为、荒唐吵闹?”

欧阳少恭说得与沈夜分毫不差,回溯那日无缘无故被敬重的师尊训诫的情景、谢衣浅浅一笑,瞳底却泛起些许委屈,“师尊的确说过这些,是弟子太过逾越,搅扰到师祖,甘愿受师祖责罚。”

数日相处,于谢衣脾性,少恭也略有了解,谢衣对沈夜尊崇敬仰,便处处为他着想、十分听话地认真修习术法,算得上偃术与法术两不误,由是近日沈夜也难以再对他板起脸;谢衣与瞳相谈甚欢,便体贴照拂、互赠得意之作,甚至帮瞳将假肢改进得更为便捷;谢衣对自始至终彬彬有礼、却淡薄疏离的欧阳少恭又敬又畏,举止言辞便从不曾失礼数,依他之意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着实应了沈夜那句“喜欢之事,全力而为”。

顺眼之人则温柔以待,不投缘的则不屑一顾,黑白分明且心地善良、热爱生命,并以之为底线誓死坚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乃高洁君子,已能令人想象得到他若长大成人,该是何等卓然风骨。

欧阳少恭有幸、如今尚不属于谢衣厌恶之类,由是只需了解他性情明锐温暖、宽厚随和,只这一面,着实与巽芳相似极了,倘若没有那日触及谢衣底线的相谈,他们之间相处、当会亲近许多。

底线是自我与底线是生命,稍作延伸、便是自己人与陌生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即为欧阳少恭与谢衣的分歧——如若谢衣得知欧阳少恭为活下去杀人如麻,应会视他为穷凶极恶之徒、毫不犹豫将他斩于刀下以捍卫苍生大义吧。

理念差异涉及底线、其间沟壑深如天堑,与他之间结局归根究底不过你死我亡,又何必过多接近,这便是至今少恭仍同谢衣关系疏离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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