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甲板, 与流光溢彩的灯火交缠在一起。身在其中的人们却毫无觉察,只是眼神更多了些朦胧醉意。
方重衣静立在高台的屏风旁, 淡淡扫过场上浑然未觉的宾客, 又默然闭上眼。这种黑雾等同于微量的méng_hàn_yào, 令人陷入短暂的神志模糊,对外界变得迟钝。免得待会儿东令阁的人出手, 引起骚动。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屏风上,静心凝神,侧耳倾听外界一丝一毫动静,即便满场都是嘈杂与喧闹, 他仍然能听见侍者从舱内走出,停驻在瞭望台的飞鸟拍打翅膀,三楼的琉璃珠帘轻轻错动。
他所在之处是精心选择过的。发动念三千,需要合三人之力, 阵势也要定点定位排布。所以, 一旦发动,他在劫难逃, 但刺客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对他是赌,对东令阁人同样是赌。
空气中响起机括开启的声音, 清脆,细微至极。风势骤紧,破风声在耳边响起,幽暗的迷雾中有冷光闪现,银丝从四面八方飞来,瞬间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巨网,将他围聚。
方重衣蓦然睁眼,旋动屏风上的暗格,高台地面瞬间平移开。白衣身影从层层银丝的缝隙间闪身脱离,纵身一跃,跳进密室之中。
银丝锋利如刀,搅碎了帷帽轻纱,裂帛声嘶嘶不绝。转眼间,高台上已空无一人,只剩一地碎纱。
漆黑的暗道里,方重衣拿出火折子,轻车熟路点燃墙壁上的铜灯,暖光如水流淌开来,照亮了昏暗的夹层空间,天花板很低,几乎挨着他的头顶。这艘游船早先就被他改造过,每层楼之间都多了这样的夹层暗道,错综复杂,开启的机关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关于念三千杀阵的排布,他同样请教了精通机关之术的行家,细细推算过,当目标站在甲板的高台之上,偌大的游船会有哪几处是刺客落脚的地方,据此提前下好了埋伏。
方重衣顺着右侧的墙壁往前走,旋开机关,头顶的木板即刻平移开,一束灯火照进来,藏在夹缝的绳索也同时间落下。
他手握绳索,借力没几下就爬出去,进了一间储物的仓房。
他整了整衣裳,推开门,三个短袍劲装的侍卫刚好匆匆赶到,对主上躬身行礼。
“世子爷,唐倦已擒获。”
方重衣微微点头,领着侍卫一路上了瞭望台,手撑栏杆纵身跃出,跳到低处的屋檐上。这是一座重檐角楼的顶层,背光面跪着个容长脸的男子,面容阴郁,眉骨有一颗黑痣,被一群侍卫死死扣押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重衣使了个眼神,侍卫们才小心翼翼放开手。此地设下了千机锁,唐倦双手被攒尖顶飞出的银丝反绑,双脚则被屋脊里铁环的缚住,半点不能动弹。
他居高临下审视了片刻,缓缓倾身,嘴角勾起云淡风轻的笑:“可有遗言?”
怎知,唐倦的右手猛地挣脱出来,方重衣毫不讶异,掌风叩击他手腕,唐倦袖中飞出的银光偏离方向,顷刻之后,一丛银针落雨般扎进瓦片中。
唐倦见暗器被尽数挡去,袖中又滑出匕首,挥刀刺去,可惜他底牌尽失,单论外家功夫完全不是方重衣的对手,顷刻便被拆招擒住。
这一瞬让在场的侍卫措手不及,回神之后,无一不是冷汗涔涔,刚刚那发暗器若不是被打偏,世子爷眼见就要被刺成筛子。
“狗皇帝身手不错……”唐倦颓然地一笑,目光彻底黯了下去,满脸死气。
方重衣耳力非凡,听到暗器上膛的声音,所以早有防备。他攥住唐倦手腕,饶有兴味打量他血流如注的手指,眼底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唐倦的手本是被银丝反捆着,是自行绞断了三根手指,才得以挣脱出来。
“善机关暗器者多工于巧计、行事奸猾,你倒是很有血性。”
侍卫用铁链将人丝丝入扣地缠起来,唐倦再无动弹的余地,这次他就算断手断脚也逃脱不出。
“处理了。”方重衣随口吩咐完,便起身离开。
他不喜欢看见冰冷的尸体。
十岁那年,刺客突袭,头天还在谈笑风生替他打枣子掏鸟窝的侍卫们,转眼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众人以命杀出血路,由一个侍卫拼死护他离开,最后带着他狼狈躲进山洞里。
方重衣害怕,一直攥着他胳膊喃喃自语,许久才发现对方的身子已冰凉,只是眼睛还睁着。方重衣看着他,愣怔了很久很久,又不愿合上他的眼,仍然絮絮同他说着话,仿佛对方还活着一样。
他在山洞里瑟缩了一天一夜,那具尸体是挥之不去的恐惧,也是唯一的陪伴。
“我不信,念三千无人可逃脱,你怎么可能——”唐倦沙哑的声音传来。
“想知道?”方重衣驻足,却没有回头,眸子里疏淡的笑意如同镜花水月,不达眼底,“待下了黄泉问谢浮风去,他会告诉你,为何自己缺席了。”
唐倦的瞳孔骤然放大,谢浮风是三人当中最为周全谨慎的,他是用毒的圣手,虽瞎了眼睛,其余四感却是常人的百倍千倍,因此对外界一声一响、一丁点气味都异常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