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一个月夜抵达了目的地。
“你确定就是这里?”少荻压低声音问。
周围林木高耸,月光照在夔冷峻的脸上, 为他镀上一层银霜,显得很是虚幻。
夔点头,简短道:“东西拿出来。”
少荻利索地从行囊中取出了一只白檀木小匣子, 放在了地上,规规矩矩叩头三次。
“老祖宗,得罪。”少荻默念道。
夔蹲下身,打开小匣子, 里面是骨灰, 来自五昶留在无动山庄崖底的遗骨。月光下,那些骨灰看上去好似银色的砂子, 迷离倘恍,魅影犹在。
他心里忽然想起几句诗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夔在地上画了一条笔直的线, 沿着线的位置,两边各固定了一排特制的粗蜡烛,悉数点燃,烛光在地上朦胧成路,令人联想起引魂一说。
夔把打火机还给少荻,对她道:“在蜡烛全部熄灭之后,我没有回来的话,你就回无动山庄,不要再等。”
少荻悚然一惊,面露纠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夔朝向那条烛光之路,捏起一撮五昶的骨灰,松手将骨灰洒下。
一阵微风扬起,银砂般的骨灰在月华下成为细碎光点,散若烟雾,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
少荻蹲踞在夔的身后,捕捉到正前方视野中,一个东西出现在烛光之路的尽头。
少荻纵然生性胆大,也瞬间炸毛,全身汗毛倒竖。
夔挡在她身前,岿然不惧,沉默以对。他和少荻都看清楚了,那是个僧人形态的幽魂,隐隐绰绰,似乎在与他们遥遥对望。
它从远处踽踽独行而来,披着破烂的袈裟,只余一具发黑的骷髅,双手合十,烛光成了波光,他们面前仿佛横亘了一条冥河,隔着阴阳交界互相打量。
那具僧人的骷髅幽魂对夔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夔向它走了过去。
少荻突然回神,一伸手去捉夔,只抓到了空气,她感到巨大的恐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夔头也不回地跨过了那条界河,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彼岸。
夔离那幽魂隔了几米远,跟着它一直往前走,月光为他们引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古老的庙宇。
苔藓山门,丹青野殿。月明垂露,云逐溪风。
前面那个僧人幽魂唱起了一首杜陵野老的诗——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他唱完一遍,又挑了其中几句反复吟唱——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那僧人一字一叹,婉转幽咽,夔听在耳中,到了最后,竟产生了错觉,疑心对方唱的是“君今在罗网,何以有鲲翼,水深波浪阔,无使青龙得”,关键处有所指代。
逐渐的,光芒从冷转为暖,寒凉的月华过渡为辉煌的夕阳,变化没有停止,仿佛沙漏无声,一日之内,时辰发生了奇妙的逆转。
夔沐浴在了清晨灿烂的阳光下。
阡陌纵横的古街道,朱白相间的高大屋宇,桃花香馥,春渚日暖。
这里是一千多年前。
路上行人很多,有的身穿比蝉翼纱还薄的丝织品,有很多层,却仍然透明,丝绸绫罗的精美可见一斑。丰腴的女人脸上点着面靥,脚踩卷云式高缦鞋,扶着仆人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醉酒的胡商牵着骆驼一边吆喝一边招摇过市,骆驼上挂着一把从西市换来的镶螺钿阮咸。
此地为胜业坊芭蕉曲,夔一袭绛红袍子,穿着黑色革靴,腰间悬一把唐制横刀,长发扎做潦草的马尾,用绸带松松绑着,沉峻不羁。
他抱着双手,依着墙壁等人,旁边立着一头高大骏马,浑身毛洁白如缟,鬃毛是朱红色,双目像黄金一样,名叫吉量马。
来往的妇人们,莫不投过去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一眼。夔不加理睬。
不远处一家宅邸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穿松绿衣裳的女公子悠闲地走了出来。月照明眸,云淡修眉,仙姿魔态,殊胜杳渺,端的是烟霞之外,旷世无双。
她正是当世最强大的妖修,五昶。
夔打了个唿哨,示意五昶自己的位置。
五昶顺势望了过来,看见夔,露出个俏皮又邪气的笑容,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夔接过缰绳,替她驾马。
吉量马风入四蹄,腾云驾雾,穿越进走马灯一样的时光里。
夔看到了一切,体验了他和五昶的一生。
这是他辗转在永恒的轮回旅程中,无数个生生世世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们活得自由自在,甚至自由得有些邪恶,五昶太过放肆,利用妖力挑起了许多身份为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