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抚过衣袖上褶皱,淡淡道:“如今你什么都知晓了,还要结亲么?”
叶露琤怔了许久,眸中暗流汹涌,渐渐变得澄澈通明,终究咬牙道:“可我嫁给你,原不是为我们两情相悦,是为了萧叶两家联手。”她心念电转,很快便猜出了这场联姻的用意,沉吟着道,“何况你若是死了,朝夕城便会再次失去神君,他们此时安排我嫁给你,是要你……留下血脉。”顿了顿,声音微轻,“即便,并非你真正的血脉。”
萧熠侧耳凝神听完,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这桩婚事只是为了掩盖我的死,我不在意,是因我很快便会‘羽化飞升’,可你……嫁与神君,只得孤身抚养‘神君血脉’,落得终生孤寂。”
叶露琤终于明白他的好意,笑了笑,深吸口气,红着眼道:“多谢你,但我仍要嫁给你。因为——我姓叶。”
萧熠闭了闭眼,仿佛她的回答并不在意料之外:“好……那你走吧。”
“叶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间,一个压抑着冰凉怒意的声音打破了小亭中凝结的氛围。
叶露琤慌忙转身,对着走到亭下的两名男子行礼道:“萧城主,周长老。”
走在稍前的男子两鬓微白,一身银纹玄衣,气势沉如深海,正是萧熠的父亲萧潮生。他寒光摄人的双目在两人面前扫过,在萧熠脸上深深顿住,开口道:“叶小姐,请回吧。”
叶露琤忙颔首告退,走到拐角处,方回首远远地望了凉亭一眼。
亭中,萧潮生站在萧熠对面,沉声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熠竟不起身行礼,把玩着瓷杯,浑不在意地低眸一笑:“我做了一辈子骗子,难道死到临头,还不能说几句真话?”
“死到临头也是你自己找死!”萧潮生几乎被他玩世不恭的模样气个仰倒,怒极反笑,“你会好心提点叶家小姐,怎么不好心救救你兄长?他被你震碎周身筋脉,府中医治三年,却也落得个双腿残疾!兄弟阋墙,成何体统!”
萧熠五指一收,瓷杯骤然化作齑粉,他额间银光隐动,冷冷抬眸,一字一句恨声道:“那是他该死!”他冷哼一声,“当初若非各大长老相救,他早就命丧当场。你敢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叫他灰、飞、烟、灭!”
“你、你这逆子!”萧潮生气得脸色发青,终究顾忌着他神君身份,指节攥得节节凸起,蓦地拂袖而去。
“萧城主!”他身后的白衣长老疾唤了几声,见他走远,摇头捋了捋胡须,转头对着萧熠叹息,“神君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您能悟出逆光之术,难道悟不出不死神咒?又何必一心求死?”
“……我何曾求死?”萧熠微一扬眉,冷声道,“只求早日失聪,免听诸多废话。”
周长老似乎与他关系不错,不气反笑,自己进了亭中坐下,自顾自慨叹道:“逆光之阵,何等旷古烁今的术法,神君,您有惊世之才,是天下人的神君,岂能因一人一事而将世人抛之脑后?”
萧熠讥讽地勾了勾唇,眸中空无一人:“周长老,我是不是天下人的神君,难道您不清楚吗?”
周长老噎了一瞬,摇头不语,感慨地回忆着当初萧熠找他相助施法的情形,喃喃道:“乙巳年腊月十九……真想知道,你回到二十几年前,想救的人是谁。”
萧熠默然不答,起身向外走去。
空无一人的凉亭外,红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压弯,颤抖着几欲折断,梅花如血泪片片洒落。
……是我。
梅骨之中的魂魄被醍醐灌顶的惊痛顿悟死死钉在原地,被摧心裂胆的悔恨寸寸啃噬,被千重深雪般沉重的真相碾做粉碎,五内俱崩,血红双目前一阵阵发黑,泪流满面之时,却又蓦地痴痴大笑起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普度众生的小神君。
那个将他自深雪里挖出来,欢喜地抱着他去了破庙,无师自通地给他煮鱼,温柔地将他的脚揣在怀里,含笑唤他小红,说要带他回去做雪童子的人,是小白。
是被他狠心舍弃,独自留在尘世的小白。
从头到尾,他想要渡的都只是他一人。
为了一个不守信约的骗子,他放弃了一切,苦心孤诣,一腔孤勇,执意逆天而行,却不敌天命,明净琉璃摔出乱琼碎玉,冰魂雪魄绞做残鳞败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