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了席,四少他们只能在后面等着。刘士官想要上前开道,被四少拦住了,便堵在了半道,离那一家子两三步的地方,耐心等前面的人先行。

那妇人的丈夫,有一些肥胖,行动便迟缓了一些,方才结账的服务生回来了,低了头去收拾餐桌上的东西,又被那妇人白了一眼。

一家子人转了身,总算要离开餐车,颜徵北刚要迈步,收拾的服务生却像现了什么,回了头冲着他们几个喊道,“太太,怎么少了一副餐具?”

那妇人回了头,又要叫喊,服务生却仿佛忍无可忍了,走过去,“太太?您是不是拿走了一份餐具?少了餐具,我是要自己掏腰包赔偿的!”

餐券过了日期,账目上还有做手脚的余地,多少可以粉饰太平了。可他负责的桌子丢了餐具,实打实要扣他的工资,凡事扯到自己的利益,便再没有忍耐的必要。

那位太太嘴上说着“什么餐具?我看是你们少拿了一份餐具给我们!”可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她往后退,大约因她后面的丈夫和孩子,便是她的底气,那妇人虽然凶悍,可这样强装镇静的样子,又有几分可怜,因她身后的人,并没有同她撑腰的意思。

想来真有什么事情,第一个跑掉的,便是她身后的孩子们。

刘士官也觉得他们这样拉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刚要上前,那位服务生一把拉住了那妇人的袖子,那妇人挣扎了几下,咣当一声,宽大的旗装袖子里,真的掉下了勺子和刀叉。

德国产的餐具,在市面上价值不菲。

当场被抓了包,那妇人一时间失去了所有气焰,整个人缩在哪里,服务生也没有方才息事宁人的耐心,诚然她刚刚态度不这么嚣张,也不至于闹得这样难堪。

服务生一面去捡地上的餐具,一面啐了一口,“过期餐券吃饭便罢了,还偷东西。”

他捡起来,晃了晃手上的勺子,又看向当家的那位,“真以为就你们家认识人?偷拿公物,哪个贵人同你们搭人情?”

他声音不小,一个车厢的都可以听到,这辆车离终点站也不剩几站,真闹得难看了,就成了北省的笑话。

那妇人还要辩解,站在她身边,方才站起来,还要人搀扶的丈夫,这会却有了力气,柱着雕花的手杖,上前一步,挥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他面上带着羞恼,又一幅家门不幸的样子,“早知道就不要带你出来,这样丢脸!”

他身旁高个子的男孩子,学生模样,这会也了声,“娘,怎么可以拿人东西呢?”

做母亲的,被丈夫当场掌掴,原本懵在那里,这会儿子也指责自己,那妇人立马扯开了嗓子,一面抱着怀里的孩子,一面指着她丈夫,什么也不顾了,哭叫起来,“是我要拿的?我要拿干嘛只拿一份?还不是你要贪这个便宜,要自己拿回去用?”

那服务生拿着餐具,这会有好戏可看,也不管其他客人的眼光,干脆去看他们自己人撕扯。那妇人越说越觉得委屈,嚎啕大哭起来,“你自己要用,却让我拿,原来是要把黑锅扣到我头上去!”

她又指着她穿着制服,一身正气的儿子,“你呢?你爹逼我拿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这会你知道说话了?”

她哭起来,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不知道母亲生了什么,也皱了小脸,“哇”的哭出声。于是整个餐车的入口,便混杂的男子的斥骂,儿子的规劝,母子的哭闹,以及服务生时不时的冷笑。

靳筱终于忍无可忍,走过去,声音冷淡,“劳驾,可否让我们先过去?”

她鲜少这样没有耐心,照理说遇到这种事情,想要开道,知会刘士官便可以,她方才这样,倒像个热血的女青年,看不惯家长里短,吵吵闹闹。

可靳筱并不是什么女青年,她只是不愿看见了,也不愿去想起来,做母亲的,有多么外强中干,做儿女的,其实多么冷血无情。

四少以为她是厌烦市井吵闹,到了车座,同她说笑了几句,想要哄她去想别的,她便承他的意思,装作抛之脑后的样子。

她翻开书,却不自觉抿了抿嘴。

哪有不想体面的妇女,可是好像嫁了人,少女的羞涩和脸面,就得和利益妥协,为一大家子的生计妥协,去满足做丈夫的yù_wàng,去维持做儿女想要的脸面。

可这二者冲突了呢:或者都落空了呢?做母亲的,便成了被斥责的那一个。

尽管从头到尾,她声嘶力竭,她歇斯底里,都不为了她自己。

十月怀胎不是自己说了算,孩子长大了,自己反而成了不体面,被厌弃的那一个,可见为人母,才是最大的风险和诅咒。

她觉得惶恐,实在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惶恐的,便是回到从前的生活,如今的生活越甘美,她便越像个从冬眠里苏醒的青蛙,知道了廉耻,知道了苦痛,麻木再也保护不了她,拥有了知觉,除了能品尝到甜,还能感知到痛和怕。

生育,才是一个女人的不定数,是这薄情世间为了生物的繁衍,对一个年轻女人的压榨。她的身材开始走样,她开始尖叫,开始嘶吼,母性让她去妥协,去放弃,然后变成一个笑话。

她不要这样。

靳筱从落了座开始,便闷着头看起书,她真的想起了事情,便打着看书的由头,纵然四少瞧出她又心事,也不好打扰她。

列车在日落时分到了站,漫天粉色的晚霞,衬着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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