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将手撤下来,又替他调了调座椅,轻声道:“挂完还要一会儿,累的话就睡会。”
林安却没应声。侯卫婷离开前说的话还滞留在脑海,他盯着自己手背上蜿蜒而出的输液管出了会儿神,又转过脸看向了正坐在面前的徐新。两人的目光在微染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相交,悄无声息,却又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几秒后,徐新的声音在这份沉默中响起,“……别想太多。”
林安眸光一动,下一刻,又听同样的声音再次说道,“放心。”
40分钟很快过去,侯卫婷准时出现,更换了新的吊瓶后简单问了几句,便又走了,直到临近中午才又回来。
徐新正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站着,刚挂断了小王打过来汇报情况的通话,一转头就看见正往自己这里走来的侯卫婷。
“侯姨。”他招呼了声。
侯卫婷在门口停下,却没进去,只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又回头冲办公室方向递了个眼色,笑着向他打趣道:“哎,跟媛媛老师走挺近的啊,感个冒还往我这儿送……”说着略一迟疑,又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徐新也跟着往门口方向看了眼,回答道:“十多年前了。”
徐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静默片刻后又道,“其实您也见过。”说着稍一顿,问她:“您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
“……挺久之前了。”徐新回道,“大概92年的时候。”
侯卫婷经他这么一提醒,脑中先前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她微偏过头,盯着脚边的地砖线嘀咕着:“92年……92……哎等等,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儿,难怪我瞧那孩子面熟。”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向了他,问:“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在那个叫什么国连三厂的钢铁厂呆着呢吧?就永宁路上的?”
徐新微微一笑,“嗯。”
“那就对了,哎总算是想起来了。”说着有些嗔怪地看了徐昕一眼,继续道:“那时候你啊,好几年都不着家,我每回去看你爸妈,都见不着你露面,结果倒在医院里给撞上了……哎?那孩子那时候也是因为发烧吧?”问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乐道:“你一提我这就全想起来了,他倒是一点没变,还跟当初见到的时候一个样儿,在我这儿挨上一针还要闹个大红脸,面皮子比人小姑娘还薄。”
徐新也跟着笑了笑。
往事又被勾起,叫人产生了一瞬时光倒流的错觉——他自然不会忘了那天在惨白灯光下,那人杵在床边手拽着裤子满脸通红的模样。
“这么说你们这么多年都一直联系着?”
徐新略一停顿,摇头,“没有,今年因为徐媛的事才又碰上。”
侯卫婷心生疑惑,刚要再问,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两人听见,转身推门走了进去,侯将电话接起说了几句便挂了,之后走到被铃声惊醒的林安身边,替他拆了针撤了吊瓶,对两人说道:“院里通知开会,我过一会就得走,你们待会儿就拿着这单子去一楼开两盒药,中午就不用吃了,晚饭后吃一顿就行。明早起来看,如果还烧,就再过来挂一次。”
林安连连道谢,侯卫婷已想起来以前的跟他碰过面的事儿,态度更显亲切,又嘱咐了几句,三人便一同出了门。到了电梯处,侯上行去了三楼,徐林二人拿了药后直接奔往了停车库。
折腾了半天,踏上返回翠芳苑的路途时,已将近12点。
林安刚输液时在侯卫婷那儿眯了近半个小时,此时j-i,ng神看上去比早上刚出来时好了不少。徐新趁等红灯时扭头瞟了他一眼,问道:“饿不饿?”
林安微垂着视线,摇了摇头。
徐新看到他那瞬间又被打回了原形的紧张样,脸上不由带上了点笑。他想了想,接着道:“还是得吃点。”说着一顿,又问:“想吃什么?等会到了小区门口,我去买了给你做。”
林安闻言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他。徐新见状挑了挑眉,“怎么?”
“没……没事。”林安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怎地,心底又莫名慌了起来。
刚在医院被稍稍冲散的窘迫尴尬,在这二人独处的密闭空间内,突然又再一次卷土重至。
徐新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没再多问,恰逢指示灯变换,便启动车子继续朝前开了过去。
从此一路无话,整个车厢除了轻微的引擎声外,就只剩下偶尔响起的几声咳嗽。
直到十多分钟后车开进了翠芳苑,停在了某处单元楼下,才听其中一方又开口叫了一声。
“林安。”
林安望着窗外的视线一动,有些惶然地转回了头。
徐新看着他,骤然暗下的光线内,眼底似有某种情绪在涌动。
“……我们……重新开始。”良久,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方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响起。
遮蔽在车头的绿荫簌簌而舞,被风吹得如波流动,如若不仔细听,就仿佛是晨后落下的一场细雨。
林安呆滞半晌,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怔在了原地。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徐新凝视住他,片刻后,继续低声道:“原本打算等你烧退了再谈,但刚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早点儿对你说明,更好。”
言毕略一顿,似假还真地又补了句:“刚好,我也正需要一个理由,今晚在你这里留宿。”
林安已完全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