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共度的那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的事情。那一年春堂高三,已经闲的发慌了,但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入校不久毕业班就举行了宣誓仪式,春堂正是带领着诸位壮士清心寡欲挥刀自宫的人,说好了的,不辜负青春,不留下遗憾,刻苦学习,珍惜光阴,你的心永远知道你能对得起自己……然后我抽者春堂喝着,我问她你们说好的头悬梁锥刺股呢,春堂说她的良心已经不会痛了,区区带头宣个誓,远远比不上她所经历的日常。她必须全职为所有人表演她如何被禁锢在牢笼里,她必须表演出她演得无可奈何,继而她必须无可奈何地演出被囚禁的不甘与顽抗挣扎--而不是被迫表演的愤怒。她要装出一副高三好累我私底下也可得用功呢你看我这么精神我是为了鼓励你们的神情,用和我厮混出的假装憔悴,再偶尔交不上几次作业,窃窃私语时偷偷告诉朋友自己是怎么强打起精神……春堂说,可太他妈有意思了。不就是一个邵春堂吗,真想把那个□□按在国旗杆上,面朝朝阳在升旗仪式上操她。
那个卖酒的小茶馆已经拆迁了,老板不知下落,熟客散落天涯。春堂要带着我先坐几站公交,到地用她的二十八寸载我去到一处薮幽依稀杨柳碧桃花的断桥,桥头深巷路远自有高人。见它第一眼,你就知道它一定会被拆迁。但偏偏这个荒僻地方能让你看见河水西来,韶光东逝,交错的斜晖透过黄玻璃,被吱吱作响的黑铁大吊扇搅拌着,永远也不能均匀。老板是个教科书式的文科生神棍。我不喝酒,其实春堂也不爱喝,后来我才知道她只喜欢酒糟,她只是为了找点儿事情做,喝得出酒糟味儿就是好酒,就这样老板也不恼。一方面他是在等拆迁费,一方面他也是喜欢这样傻坐着,看看花看看鸟看看姑娘,看我和春堂用一日三秋的速度搭着话。春堂太闲了,她有心力,但不能逾矩,早在发现我之前。她闲得内心的野草烧燎不尽地疯长,只好端坐在藕花深处,窃窃开始读一本叫做李牧烟的书。像所有被有心无力逼出的偷窥狂。我问春堂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春堂说对着我演戏完全是自取其辱。你知道是谁对我说你像我的?是我妈。她在我披上这层壳之前就认识我了,我瞒不过她。她一眼就看出来,你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邵春堂。不过她完全不认识你,只是偶遇。
我问,你真觉得像?春堂说你也别装。我问,那你要把我按在升旗台上干吗?春堂笑骂我笨,那样她就输惨了,得是我去干她,就是这个坐在我面前,骑车载我,玩着我手指的邵春堂。但你不是我,她说。你不会做这种事。尤其是你,凡尘琐事和你都没有关系。
但是世界的眼光仍然紧跟着我们,在天幕下,在浊尘中,这时候我已经留起了头发,再过一年,会和春堂一模一样。我不知道春堂是否曾为此发怒,她走之后,我下意识里疯狂地模仿着她,我照着她的模样打扮,我按她的步法行走,我尝试着假装生活在壳里,奈何唯独这一点做不到。春堂发现我做她的影子,什么也没说。似乎我在她眼里,扮相只是面上脂粉的差别,我身上邵春堂式的衣物和皮囊于她只是一张画皮。我们第二次上床的时候春堂绕着我的短发,额头贴着我的额头,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该是男人也不该是女人?我的眼睛还看不清,也不能动,我尽力眨着眼睛想看清她,等她完成这个问题。她捧着我的后脑寻找我失焦的视线,告诉我她原本猜测我的眼睛里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却发现她似乎更像一个男孩子。她一直想不明白,所以她只能告诉我我眼睛里的孩子如此年轻而完整,甚至早于发育出性别的年龄。我不知道春堂用意为何,我只是等着她的下文,就这样沉进了梦里。
春堂说凡尘琐事与我无关,执我的手放在她的颈口。叫我把作业都收回去。那天我们也做了,晚些时候,我一路靠在她的肩膀上郑重地随车流进过一个个由路灯橙红色灯光组成的月台,还沉浸在幻境里。在我清醒之前,在春堂的暗示下,至少在那一天,我真的相信了世事纷扰与我无关,没有人在护着我,哪怕是春堂,我自独立尘雪沾衣而过,本非髓玉,亦无言侵染。在旋转的杂乱的夕阳里,春堂勾着我的手,要我专注于她。
“我这是在和你谈恋爱啊。”
我几乎就相信了。
第二斗雨水
雨水使我困倦而令春堂蠢蠢欲动。在雨声里我意欲睡在莲花上,而春堂自然循声前来将我采下。对于春堂,雨是绝妙的假相与借口,既是她的芙蓉暖帐,也是她的山雷河汛、偷得浮生。耐人寻味的是,这时春堂总要与我亲近,我们却并不总是在床上--和地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