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听了韩褚一席话,沉默良久方道:“爱卿所言,容朕细想。”
韩褚也知道皇上现在心里烦闷得很,也明白不是直言的时候,但是,一个皇帝的犹豫,很可能会造成一个国家的灾难啊,更何况,皇上遇到的又是千古帝皇最难解决的问题——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如之奈何?是抛却三千繁华梦,与美人携手天涯笑仙家,还是**,只得抛却美人,为如画江山折腰?对于这位专情的皇帝来说,这实在是一个难题!对于江山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险境!天下子民的生活,全系于这皇帝心中这江山美人的较量中了!身为老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不为百姓说话?身为皇帝的臣子,怎么能不替皇上考虑?韩褚只得冒死多说了句:“皇上,虽说美人难再得,但是并不是不能再得;江山一旦失去,尚有复兴的希望;民心一旦失去,就如同东流之水,不复西归了!请皇上三思,做出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决断!”
赵熙心里烦躁得很呢,这韩褚又这般上纲上线的,就像一只聒噪的乌鸦在耳边多嘴,不由得怒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下退吧!”说罢,一拂衣袖,转过身去,不看韩褚一眼了。
韩褚被那袖风刮得生疼,明白皇上已经怒了,连拂袖都用上内力了,自己再留下来,除了无端端地献出自己的人头之外,再没有其他有益于百姓的事情了,只得退下去了。
只是,离去的时候,免不了轻轻地叹了口气:爱江山更爱美人,看来,痴情帝王并不是神话啊。只可惜,美人之福,未必就是江山之福啊。唉唉。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重重地落在赵熙心上,激起巨大的回响。江山美人,美人江山,如何决断?是否要采纳韩爱卿的建议呢?可是,那样对周爱卿就公平吗?虽说在爱情中不能容下第三人,但是,周爱卿为自己效命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为了家国甚至抛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忠臣呢?又要置国之良将于何地?
唉,自古情义两难全!
赵熙心绪纷乱,也坐不定,就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不一会,额上竟然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虽然他身上只穿着薄薄的棉衣,但也觉着热了。这种状况让他更加烦躁。
他决定出去走走,也许外面的清冷能让自己清醒些。
晟京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了,只是没有桐城那边暖得快罢了。当霍霜梧在路上饱览那一路新鲜的早春景色的时候,晟京的绿色还是不怎么明显,但是,空气中的寒威和冷气却是消减了不少。
忽然,那略微有些冷意的空气中,竟然带有淡淡的梅香,让人神为之一振。好像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这梅香似的,好生畅快呵。
其实,真正让人神清气爽的,不是梅香,而是梅香带给赵熙的记忆呢。十年前,梅花树下,良宵花解语,意绵绵;十年后,梅花树依旧,梅花香依旧,屋内香炉生烟,却没有情切切——当年所爱已经不在了,如今所爱,唉。霜儿,你怎么才能明白我的心呢?赵熙不禁叹了口气。
赵熙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霜儿总是觉得自己是岚儿的替身呢?霜儿是霜儿,岚儿是岚儿,两个都是唯一的,不可代替的。难道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吗?!霜儿,如果我娶了荆南的公主,你还肯留在我身边么?怕是不肯的吧,当年岚儿也是这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岚儿希望你是一心一意对岚儿的,岚儿不愿,也不能跟其他女人分享你的情。”
想起温岚,赵熙又是一阵叹息。他忽然想到,自己为了岚儿,十年来一直没有钟情过其他女子,一是不肯,而是不能,岚儿才故去多久,就把她忘了,还怎么对得起当年的盟誓?可是,遇到霜儿之后,一切都变了。在那燃着暖香的屋内,自己静静地听着这个青衣女子讲童话故事的时候,心中竟有了久违的暖意;在那暗香浮动的梅花林中,自己静静地看着那个巧笑倩然的女子,伸出手,轻轻地为灵儿擦眼泪,心中竟然有了家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连岚儿也没有给予自己呢,是否就在那时候,自己就喜欢上这个女子了呢?抑或是更早?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为她那得体机智的应对而折服?还是那夜半歌声呢?
说不清。
赵熙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因为那夜半歌声而将霜儿当成是岚儿的替身,但是,在时光的流逝中,他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心。自己想念霜儿的时候并没有一丝对不起岚儿的感觉,反而有些欣慰,有些轻松,好像心头的一块大石就这样放下了。真古怪呢。
赵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个薄情人。要不,怎么就这样轻易地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还心安理得的呢?
他不明白,只是,这种思考多多少少冲淡了一些刚才的烦躁心情。他决定去见太后,感情事么,还是问问过来人的好。毕竟太后是母亲,可以说这些家务事;大臣反而不行了——周睿除外。赵熙得知荆南突然发兵桐城的时候,打算将计就计的时候,是跟周睿袒露过心扉的——可以说,那一场天子之怒,那一个皇帝与将军因为霍霜梧而不和的传言,只不过是戏假真做罢了。
因此,当赵熙听到韩褚的计谋时,不由得心中不喜。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自己会是个好皇帝,但是,却不是个好人。
不是好人的皇帝,算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