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遗忘的记忆回到他的脑海,雪童子一时之间怔住了,紧接着,眼泪缓缓划过他的脸颊。
“你是……我的……”
“是的,你的妖力来源于我的佩刀,我算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雪童子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我的父亲……杀了我另一个父亲……另一个母亲……”
六十年为了复仇而进行的修行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雪童子茫茫然看看玉藻前,又看看长刀雪走,最后他看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原本是雪做的,狐给他名刀雪走使他不再寂寞,人类老夫妇又拿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使他真正活着。他因前者获得生命,他因后者获得心灵,却是前者杀了后者……
“为……什么……”
他终于悲伤地号啕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玉藻前沉默地看着他。逢魔之时的余烬已经褪去,凄冷的白月爬上天顶,寒浸浸月光之中,他沉默地看着与他过去紧紧关联的这件造物伏地哭泣。
突然,他的手被谁牵住了。
“雪童子,六十年前那件事,我有话要说。”少年说道,他紧紧牵着天狐的手。
“舅舅当年所做,与我将要做的事情一样。我们都将以火焚城,净化这座城中积累了数十年的衰朽和腐败。”
“可在那之前,我们还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情,那就是驱散无辜的平民。”
他会用特殊的术将平民驱离,这些无辜者不应为源氏的罪恶陪葬。
“六十年前,死于大火之人微乎其微,多半是激进的要铲除妖怪的阴阳师。”
“你所说的村庄,在大火燃起之前,就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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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赖光反手就给了心腹阴阳师一巴掌,对方跌坐在地,慌忙又回来跪好,身体不停颤抖着。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我也是为了源氏着想啊!”
源赖光嘲讽地挑起嘴角,他见过太多人这般嘴脸,口口声声为了源氏,其实不过是将自己的罪孽强行堆积到家族身上罢了。
“别拿我当傻子。自作主张,是想现在就跟那个小混蛋开战吗?”源赖光俯瞰跪地的阴阳师,“既然你有这份心,不如就送你去那个小混蛋的庭院,看看的他的式神会如何对待你?”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都是我鬼迷心窍!求您饶恕我!”想到那些实力强大的式神,阴阳师痛哭流涕,想去抱白发青年的腿。他自以为挑拨得的天衣无缝,没想到那个强大的妖怪竟然也在安倍晴明那里折戟沉沙,还让对方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源赖光冷漠地避开他,有了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断然不会再用。
“我会亲自登门,去面见那个小混蛋,带着你。”
源氏阴阳师知晓了自己的命运,顿时恐惧地睁大眼。源赖光俯身靠近已经彻底瘫软的阴阳师,红眸之中,全是嘲讽和冷冽。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若与我站在一起,便是我高飞的羽翼;他若与我站在对立面,亦是我尊敬万分的对手。”
“我要堂堂正正赢过他,赢过那个小混蛋,告诉他那个梦有多么不切实际。而不是以肮脏的、下作的手段,将他连那个白日梦一起扼杀!”
“这是我——源赖光的骄傲!”
源赖光直起身,一道术将阴阳师捆缚。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他得知了真相,自然是要立刻登门的。他不希望自己在小混蛋眼中,是个不择手段的卑劣的人。
他拖着阴阳师出门,刚刚来到庭院之中,便停止了脚步。
院中那棵花树早已被他自己摧开,深秋夜色中繁樱如云堆积,花下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半张黑红狐面遮住面容。
“你……”源赖光皱眉,猛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些神秘邪道阴阳师的传言。这个阴阳师一直在窥探源氏的种种设施,在平安京制造祸乱,是他的大敌。
戴狐面的阴阳师抬手——看那骨节分明属于少年人——那只手摘下面具,轻轻缓缓的,将面具从脸上移开。
少年一手拿着面具,抬起眼眸向他看来,那瞬间,源赖光只觉血液逆流。大片落花以一种将要填满庭院的疯狂势头凋落,堆积在少年脚下,枝上只余零星几朵,随后这几朵也终于零落了。
他眼看着那名少年,那个小混蛋,踏着一地落花向他走来,衣袖像什么鸟的翅膀那样垂落着,令他想起少年第一把绘着幼鹤的扇。最终少年站定了,无言地望着他。
天边出现一角日影,越不过源氏森严的屋甍,稀薄的日光却仍然顽强地洒在庭院中,洒在少年身上。少年如同飞在群山光明中的鹤,羽翼丰满的被那日轮宠爱着。
他站在廊下阴影中,他站在庭院曙色里,巨大屋甍投下的阴影如利刃,将他们之间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