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演了,小衣,跟朕回宫。”谢茂就不打算哄了。
哪晓得这些年衣飞石脾气见长,皇帝不许他走,他撂了话也敢直接起身离开。
“拦住了!”谢茂厉声道。
皇帝近年很少高声呵斥,陡然发作,竟是声色俱厉。
不止守在门前的御前侍卫即刻出手,连更外围的衣家护卫都悚然而动,将衣飞石团团围住。
惊动了侍卫,皇帝又发了脾气,衣飞石再有多好的功夫,也不敢往外闯。见面前的御前侍卫都紧张地盯着自己,眼含戒备,衣飞石即刻按照规矩,将身上的短匕、长剑一齐抛于地上,再转身走回来。
“劳烦公爷借朕一间别室。朕要和小衣爱卿单独说话。”谢茂冷着脸说。
衣尚予施礼告退,临出门时,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低头不肯与他对视。
堂中内外侍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银雷守门站着。
衣飞石上前跪下,低头道:“臣知罪。”
“你心里不痛快,朕知道。”谢茂没有着急扶他,任凭他跪在地上。
“说到底这是朕的错。当日你不许宁儿与娴儿的婚事,一力劝阻,是朕越过了你,越过你父亲,下旨赐婚,硬将谢娴嫁给你家。朕对不住你,给你家指了三次婚,没有一次是好婚!”
前有衣琉璃死于裴露生手刃,后有谢团儿与衣飞珀终成怨偶,谢娴干脆就是个坑全家的。
“陛下,丈夫者,修身齐家。娴郡主过犯,衣长宁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衣飞石顿了顿,始终不肯抬头看谢茂,“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说到底这是臣对不起陛下,衣长宁该死,臣亦该死。陛下不该一意放纵,求陛下降罪。”
“衣飞石,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谢茂问道。
衣飞石当然亏心。
他知道皇帝舍不得杀他,他也舍不得离开皇帝。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憋得难受。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一句训斥责问都没有,一心一意庇护。见了他都是哄着,百般宽慰淡化此事的影响,只说不碍事,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那可是谋逆!弑君!
他亲自教养的孩子,闹出这样的事来,他脱得了干系么?
他最想的根本不是一掌拍死衣长宁,而是拍死自己。若皇帝因此厌恶他,他必然要自裁谢罪。此时不能自伤,皆是因为皇帝舍不得他,他还得好好地活着,陪着皇帝。
“求陛下降罪。”衣飞石低声道。
“既然你存心求朕责罚,朕给你指条路。”
“是,臣万死不辞。”
“你去把谢娴、衣明聪、衣明哲、衣明敏都杀了。逆贼之后,朕容不下。”
第197章振衣飞石(197)
据大谢律,凡罪籍孩提不成丁者,减等免死,罚没入奴籍。
唯一例外的,就是十恶中的谋逆株连,哪怕襁褓婴孩也不减等,在籍皆死。
道理是这个道理。倘若皇帝震怒之下要诛衣长宁九族,他的妻子儿女自然逃脱不过。衣飞石也在九族之列,同样得去砍头。衣飞石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家办了丧心病狂的蠢事,皇帝要赐死就只能去死,难道还有脸喊冤造反?
现在衣长宁活着,衣飞石也活着,却要去杀几个尚不知事的孩童,这让衣飞石心里怎么过得去?
衣飞石自知谋逆弑君乃是不赦之罪,满门老幼尽数斩杀也不能说皇帝心狠手辣,可是,若有罪,也该同罪。因为皇帝喜欢,就把主犯放纵了,反而去杀孩子“以绝后患”,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对谢茂才说了万死不辞,皇帝这道圣旨也不算无理,他却根本接不住,憋得脸都青了。
“不能奉旨?”
谢茂坐了回去,腰间长佩倏地垂落,挂在椅腿上砸出一点儿脆响。
平日里谢茂行止从容镇定,行走坐卧间襟佩丝毫不乱,如今随便坐下去,挂件居然撞上了坐具,可见他此时的心情也不如表面上显出的那样平静。
衣飞石近年已很少向皇帝乞怜,这会儿更不敢仗着私情和皇帝狡辩,半晌才艰难地陈述下情:“臣本不该违逆陛下旨意……”
“本不该,就还是不能奉旨了?”谢茂截断他的话。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皇帝呛了回来,衣飞石不敢顶撞,只得放弃陈情,低头认罪:“臣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