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不够明白吗?”宿贞格住容锦华朝自己伸来的手,“再来找我,你就没命去轮回了。”
夫妻数年,容锦华能听出宿贞说的是真话。
他很意外地看着宿贞:“贞儿,我以为你已经不生气了。”
宿贞和容舜相处得很好,今天吃饭时还邀请容舜带着妻子来家里住,母慈子孝的模样,哪有半分计较?容舜如今在特事办任职,常常和容锦华在一起,父子俩就会聊起家里的宿贞。他知道宿贞替容舜张罗婚事,照顾未婚妻——如果不是深爱自己,宿贞和容舜又没血缘关系,怎么会对容舜这么好?
他是宿贞的丈夫,是容舜的父亲,因为他的存在,宿贞和容舜才能成为一家人。
如果不认同他的身份,宿贞完全没必要对容舜好吧?
“你以为我在闹脾气?”宿贞不觉得可笑,她心中隐约有一丝悲哀,“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没有想过能回到从前。贞儿,每件事都有代价,我做了一件你无法原谅的事,我从来不曾奢望得到你的原谅。你说要分手,这么久了,我没来找你,缠着你……我要去轮回了。”容锦华说。
他轻轻握住宿贞的手腕,看着她的双眼:“也许下辈子再见,你还能认识我。可是,我不会再认识你。轮回之后的我,不知道前世自己是谁,不知道前世曾爱过你,不知道前世和你相处的一切。”
“你今天见到的我,不会有明天。”容锦华声音很轻,眼神温柔。
宿贞看着他深情的双眸,缓缓摇头:“你错了。”
“我想了很久。”宿贞再次挣开他的手,拒绝他的亲近。
“我们的问题不在于容舜。他的身世确实曾让我很痛苦,我对你愤怒,怨恨,因为你羞辱了我。”
“但是,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我们对彼此的不了解。我爱你什么呢?你年轻漂亮的皮囊?你所受到的开明教育?你对人的热心豪爽?你对我的崇拜热爱?你又爱我什么呢?总能替你解决问题?总有新奇有趣的把戏?能陪你玩儿一辈子?”
容锦华不解地问:“这不对吗?”
“如果你没有死得那么早。”宿贞说,“这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对。我们能怀着对彼此的新鲜倚赖,慢慢地包容理解对方,当感情足够深的时候,你发现爱人的不足也已经迟了,你会包容他。”
“你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死了。我的眼睛里看到的,心里想着的,全都是你的美好。”
“哪怕你根本不是那样,我也会把我所认为的一切美德强加在你身上。”
“你死了,我是你的遗孀。你每天早上八点二十五分到公司,是因为我八点钟要去郊外采气,你送我之后到公司,恰好就是八点二十五分——我说那是因为你勤于公事,所以每天都提前三十五分钟到公司,谁会觉得我在瞎说呢?”
“我太爱你了,那种乃眼。我越爱你,对你的思念越多,你在我心目中的影子就越不真实。我爱的不再是真正的你,而是一个没有缺憾、完全照着我臆想存在的完美丈夫。你一定爱妻如命,一定把我和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聪明勇敢,孝顺体贴,有着所有美德。”
“可你不是啊。”宿贞眼神渐渐地变得真实,仿佛从梦中醒来。
“从伦敦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你死了太久了,我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因思念而美化的影子。它们被糅合在了一起,贯穿在我所有因思念而痛苦的生命中。”
“我爱容锦华,爱的是我记忆里想象中的容锦华。”
“不是你。”
“你不聪明。所以你成了弃子,死在海外,受了十多年折磨。”
“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在乎我和儿子。最危险的时候,你选择了留下,不是跟我一起离开。”
“……最可笑的是,你弄出来一个私生子。”
“容锦华,你不了解我,我也从不了解你。我们都只看见了对方最光鲜美丽的一面,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奇思妙想。我将你想得太美好,你将我想得太不堪。撕下臆想的面纱之后,谁都不能接受现实。”
“这一回,我说得够明白了吗?”宿贞问。
早在伦敦之时,宿贞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也许在十多年前,她爱的是真正的容锦华,经历过十多年的思念美化之后,她其实已经忘了现实真正的样子。莫说这长达十多年的分离中,容锦华也在悄然改变,就算容锦华原地不动,宿贞对他的爱慕也已经彻底荒腔走板。
宿贞和容锦华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容舜。是时间,是爱侣间的生离死别,是宿贞长久的思念。
和容锦华决裂之后,宿贞平静地过着日子,偶然遇见了容锦华,她的态度也很冷静,客气得像是见到了同盟。因为她根本就不承认这个人是容锦华。
她把她深爱的容锦华埋藏在心中,她依然留着容锦华的遗物,怀念着想象中的爱情与爱人。
我爱的人,不是你。
容锦华静静地听她说完,看见她眼中隐隐的泪水。
原来如此。
他用手在花白的发间轻轻拂过,短发重新变得乌黑柔软,充满了年轻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