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色带着水气朦胧的背景下,坠落的雨滴浑浊不清地不间断在地面砸出连绵闷响。

冰凉而湿漉地水汽通过呼吸进入江熠的身体,他脑海中闪过在城郊时见过的人的模样,以及那些错乱交叠的回忆,和现在的雨声一样纷杂缠绕。

江熠的发丝上也沾染了水珠,连同衣摆处凝结的湿润,缓缓往下间或零星落下,让他有种融入周遭的颓丧,同时却也带着与环境切割开的冷硬。

直到一个声音叫住江熠,让他脚步一顿,打破了原本单人存在的画面。

“重光。”江蘅的声音从江熠身后传来,隔着大约三丈远,后半句话随着江蘅脚步的靠近而更加清晰,“你今天去了哪里?”

江熠转头,恍惚间神色有一瞬的茫然,但他的目光很快凝聚到了江蘅脸上。

江蘅显然并不需要江熠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他很快接着往下说,“你和季公子一起出去了。”这是个肯定句。

江熠抬起眼帘,目光波澜不惊,没有否认:“是。”

江蘅似乎是犹豫了一息功夫,不过还是劝诫般开口,“你知道你与他不必走得太近。”

“我知道。”江熠语气平淡,很难看出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或者他现在对江蘅的话到底持什么态度。

知道是一回事,但会不会照样去做却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江蘅注视着江熠的脸,继续往下说:“你们虽有婚约,但你与他总归差得远,”他顿了顿,提起江恪时语气郑重许多,“师父他对你也期望很高,切末让他失望了。”

“不过,”江蘅随后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对江熠说,“我相信重光你一向张弛有度,不需要我从旁提醒。”

江蘅打算话止于此,转身准备离开。

“师兄。”这次换做江熠叫住了他。

“什么?”江蘅回身重新看向江熠。

“我母亲,”江熠将这前三个字说得有些生涩,如同干渴许久的人语带沙哑,不过话出口前最难,一旦说出来剩下的便会流畅很多,“你见过的吧?”

江蘅全没有想到江熠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当下难以掩饰地愣了片刻。

“我记得当时师父下山时也带上了你,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江蘅比江熠大三岁,彼时跟着江恪一起到边城将江熠接回云顶峰。那时候江蘅也是一个将近八岁的孩子了,他应该有足够回忆起的记忆。

江熠若是笃定想要立刻找出什么结果来,江蘅便是他最好的切入点。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江蘅状似平静地说,“那时候我虽然和师父一起下山,但并未紧跟在他身边,也是到后来带你走时才见到你,至于你母亲,我已经记不清了。”

江熠并没有因此露出失望或者意外的神色。

“那她是魔吗?”江熠问,他落在江蘅身上的视线比先前迫切了一些,终于透露出一些情绪来。

江蘅没有直接回答,他说:“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师父和你说的就是我记得的,不要再忘了。”

“边城中魔气四溢,切末动摇心性,让它们有可乘之机。”

瓦楞似乎兜不住连绵的雨水,忽然哗啦一阵积水瓢泼下来,在廊下连成一片水幕。

江熠与江蘅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再说话。这话题没头没脑断了。

曙音从自己房里走出来,远远看见江熠与江蘅正站在一起说话,想起自己方才做功课时有一处不解的地方,兴冲冲地跑过去一把拉住江蘅的手臂,“师兄!我有功课问你。”

她如一只归巢的鸟儿般轻松欢喜,像一阵暖风吹热了融冰,霎时将江熠与江蘅之间留存的些许怪异感觉冲散。

曙音虽然不敢直接像拉着江蘅一样去拉江熠,不过也还是好奇问他:“师兄你今天去了哪里?一天都没有见着你,下次要出门能带上我吗?”

江熠没答应,他只说:“好好做功课。”说罢转身回房,顺手关上了门。

曙音撅起嘴巴,不过也不敢在江熠面前抱怨。

江蘅也看了一眼江熠紧闭的门板,被曙音拉着往回走时目光又转向院子对面的季祯那边,眉目之间若有所思。

紧闭的房门内光线昏暗,江熠缓缓脱下外袍,再到里衣。

自从来到边城以后,那些零星的,好像忽然被什么不知名力量唤醒的记忆碎片,组合成的是完全与江熠预想之中相悖,又自相矛盾的内容。

这段封闭的记忆在云顶峰一直是众人所讳言,但又有统一认知的。

那就是江熠的身世的确不那么光明,他母亲的身份一直是个尴尬的存在。不过外人所知仅止于此,很少有人知道江熠生母的身世到底如何,连江熠自己也完全不清楚。

他小时候曾经还想唤醒自己的记忆,结果江熠的尝试与他身上的禁忌相斥,差点耗干净他几年的修为。他身上仿佛被落下一道枷锁,藏着一个禁地,谁都无从踏足。即便那个想踏足的人是他自己。

这是很古怪的事。可江熠从前的确没有过多考虑这一点。


状态提示: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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