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善目地笑着,人死了,意识消散,也就不会再为后事感到痛苦。

说来唏嘘,当年郑东阳在医院里,对上面那些人明夸暗讽,何其风骨,在体系里浸了二十年,却也变得不复曾经。

别说他了,连我也在变,曾经的我认为非黑即白,现在却也会触碰到灰色的边缘,我得时时刻刻打起精神,用陈安为我的言行带上镣铐,才不至于越过边界,踏上违法的道路。

倒是张晨一直没变,我转过身一眼看到了他,他穿着纯白的人造貂皮,内里是黑色的打底衣,端坐在轮椅上,有人为他推轮椅,有人为他打着伞遮着雪。

轮椅滑过薄薄的雪,留下两道黑色的印记,张晨渐渐靠近了我,直到我们之间相距不足一米。

他抬了抬手,后面的人就不再向前推了。

他仰起头,对我说:“陈和平,我现在没办法站起来抱住你,你要不要来抱抱我。”

我低下头看他,不知怎的想起那年在鹿市,漫天飞雪,我下了晚班,就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抱住了我。

我向前走了一步,钻到了雨伞下,俯下身抱住了他,我身上的雪蹭到了他的脖子里,他喊了一声“凉”,却更用力地抱紧了我。

我竟然在张晨的身上,汲取到一点温暖。

我抱了他一会儿,说:“回去吧。”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也说:“回家吧。”

雪下得越来越大,我和张晨相邻坐在车上。他伸出了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任由他抓着。

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陈安推着学步车,开始摔摔打打地学走路,张晨的腿终于见到一点起色,勉强能靠着墙壁,站上几十秒钟。

他能站起来没多久,就缠着我同他拍照,我想叫他撑着我的肩膀,这样也轻松些,但他不要我的肩膀,也不要我搂抱着他,把陈安塞到了我的怀里,就靠着墙壁,示意摄影师拍照。

他雇佣得不知道是哪里的摄影师,精细得很,按快门不过一秒钟的事,他却要反复雕琢,张晨撑不住,就跪在了地上,我有时能反应过来拽他一把,有时候反应不过来,就只能眼看着他跪倒在地。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难过的情绪,抹了一把脸,甚至能带着笑的,笑着向我挥了挥手:“你抱着孩子,我慢慢爬起来。”

他不让我扶,也不让别人扶,自己叫人搬来了一个板凳,用手托着撑起上半身,再一点一点直起双腿,靠在墙壁上。

豆大的汗顺着他的脸颊滚落,沾湿了他的头发,摄影师却说:“.”

摄影师示意我看向镜头,我看了一眼,下一秒就听到了快门咔嚓的声响,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总算照完了。

张晨也没有太难为自己,说好了,只拍一张。

我把陈安塞到了张晨怀里,把张晨抱在了他的怀里,他的双腿实在站不住,我摸了摸他的后背,才发觉后背上全都是汗。

于是一家三口过去看照片,我抱着陈安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张晨却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扭过头盯着我看。

而我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出爱与祈求来。

他当然爱我。

他在祈求什么呢?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唇。

-

有一天早晨,张晨跟我说,有人联系了他的微信,想同他见个面。

“谁啊?”

“你不认识。”

“报个人名。”

“davy。”

我原本给陈安穿裤子的,听到这人名,直接回了一句:“别去见。”

“为什么不去见,你认识他?”

“你们滚过床单。”

“我跟他没滚过。”

我没回他这句话,把陈安的袜子也套上了,推开门,喊了保姆,说:“带孩子去玩具室玩儿,今天上午别带他回来。”

保姆接了懵懵懂懂的陈安,迅速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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