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将听诊器收起来:“现在有不舒服吗?”

“我很好,”傅侗文调整姿势,从侧卧到倚靠床头,“你好些了吗?”

沈奚颔首:“我在烟馆,每天都要帮他们扛尸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经过灭门的人,又怎会脆弱不堪。

过不去的是心理上的坎,可她从听到他心跳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都释然了。她要的是傅侗文活着,坚信他是对的,是善的,那么别的都不再要紧。

两厢安静着。

“随便聊聊。”他说。

“嗯。”她等他说。

于是,片刻后,两人都笑了。

“你在等我起头?”傅侗文揶揄她,“难道和三哥无话可说?”

沈奚摇头,靠坐在床边沿,光着的脚踩在地板上。

“上来吧。”他突兀地说着。

沈奚反应着,明白过来,她将棉被轻掀开,也学着傅侗文的样子,枕头竖靠在床头,和他盖上了同一床棉被。里边仍有余温,她的脚也很快热乎了。

和方才睡着时不同,此时的两人,是有意识、有共识地同床共被。

她怀疑,只要傅侗文稍微动一下身子,自己也会犯急性心梗。

难道此后日夜,都要这样……她脸在发烫,幸好,光线不明,看不出。

“衣柜里有一床新被,”傅侗文低声说,很是抱歉,“昨夜人不舒服,不想动,晚上再抱出来。”

“嗯。”她答应。

两人都是在默认,日后要同床的事。

就算他不肯,她见过昨夜的架势,也绝不敢放他睡地板。

“还有一桩小事,”他笑,“在船上,可能要委屈你做一段时间的傅太太。”

沈奚看着棉被一角,又“嗯”了声。

“我其实,还算是个正派人,”傅侗文说到此处,自己先笑了,“情非得已,望你理解。”

他以为她是怕误会吗?

难道他不清楚,当年在傅家,她在上上下下的人们眼中,早被误会成这样子?

两个人,一床被,又都没了话说。

幼时母亲和父亲在一处,也会如此说闲话,父亲会握着母亲的手,一根根手指摆弄着,温声细语。彼时,她不晓得“夫妻”二字,就是要同床共枕,是千年修来的缘。

沈奚的视线溜下来,落到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摆在自己小腹上,而他的手搭在身边,两人至多三寸的距离。

怀表在响。

沈奚记起,顾义仁提到的他的三回亲事。头回是一位格格,光绪年间,本来要成婚了,四爷在当年去世,他也不明缘由地毁了婚;后来是一位颇有学识的小姐,未曾想阴错阳差,和二爷情投意合,傅侗文成全二哥,主动退得婚。最后这一个倒和傅侗文认识最久,与傅侗文青梅竹马,又精通法文,两人最交心,但女子心向海外,两人志向不同,女子曾以婚约要挟,要傅侗文与自己离开中国,但最终被婉拒。未婚妻挥泪作别,这一纸婚约也自此作废。“这是谭先生讲给我听的,”顾义仁当时攥着几张扑克牌,绘声绘色地学着,“三爷和谭先生说,理想不同的两个人,在灵魂上只是陌路人,这样的感情,并非爱情。”

顾义仁笑吟吟地看着手里的好牌,又说:“谭医生还说,三爷每回退婚,他都觉得这是失之东隅,必会收之桑榆。可失了三次了,桑榆的那位在何处呢?”

当时,沈奚还不知道婉风心有傅侗文。

只道她真是好奇心重,还在问顾义仁,这些都是正经婚约,那些红颜知己呢?男人们但凡提到这类话题,都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顾义仁也不能免俗。“那就不是能说给你听的了。”顾义仁说这话,像他自己才是那晚话题的主角。

壁灯的开关在两人手边上。

自己不开灯是有私心。他呢?

“你乳名是央央?”傅侗文忽然问。

“嗯。”他既然晓得她是沈家人,必然知道她的名字。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沈宛央,”他的话,映着她的心事,“后来自己改的名字。”

她轻声回:“我想,总要有东西留下来,敲打自己。”声是柔的,话是有骨气的。

沈奚是她逃走时换得名字。

奚,为“奴”,女奴。她想让自己永远记得沈家。

傅侗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瞅着她。

她以为他是怕自己钻牛角尖,又解释说:“三哥放心,如今改朝换代,我已经放下了。”

他默了会儿,回她:“放下就好。”

到这里,傅侗文似乎不想再聊。

他舒展开手臂,活动整晚侧卧而僵硬的肩膀,下了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的很是轻盈,好像他也嫌弃自己的身子,想回到年轻时的健康模样。

他拉开窗帘。

天未亮。

隔着玻璃,看得到雾蒙蒙的云,在托着月。

海上的月很亮,远比在公寓看到的大,不晓得为何。可记忆中最亮的月亮是在广州。

月是故乡明,古人诚不我欺。

沈奚望着他的背影,在盘算着倘若回国,来去广州的路程。想回去看一看。

算着算着,她又醒过神来。回了国,还能再见他吗?

“三哥过去资助的那些人,还同你有联系吗?”她拐弯抹角地打探。

傅侗文手撑在玻璃窗上,回忆着:“偶尔有信来,能再见的极少。”

是这样。她头枕在床头,不做声。

傅侗文还是累的,在窗边溜达了一会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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