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低头,瞧她的拢着胸的小背心,是中式的古朴款式,一排小小的纽子扣在前面,昨夜里为难他好一会。在傅家时沈奚爱穿西式的胸衣,上回是洋纱的,这回又是这样的。

他拨弄那纽子扣,说:“昨夜里,解这个费了不少的神。央央平日里穿,不觉麻烦?”

沈奚拨开他的手,不理他。

“还是洋纱的好,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在指那半透明的料子。

……

“三爷。”万安在叫。

傅侗文无奈,长叹:“你家三爷睡下了。”

万安估摸不出傅侗文的意思,静了几秒,声低下三度:“那……沈小姐睡了吗?”

沈奚笑出声,趁机去衣柜里拿了他干净的衬衫,回说:“你下楼去吧,等要换水再叫你。”

“好咧。”万安应声。

沈奚催着傅侗文先洗了,唤万安换了浴缸里的热水。

她脚踩到水里,房间里开始放起曲子来,是昨夜听到的四郎探母,隐约着,竟听到他也在跟着哼唱,不似白日里,那时他哼唱的动静很小,吵不醒她。

沈奚坐进水里,白毛巾泡在水里,柔软地撩起一蓬蓬的水,冲洗着肩。

隔着两道门,他在哼着:“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

倦中带了乏,乏中有了伤。

她在氤氲中,仿佛看到的是车辚辚、马萧萧的朱红大门前,失魂坐着的少年郎,门后是酒雾茶烟、戏台高筑,门前却是草民尸骨,烽火山河。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南国雁还巢(1)

八月。

傅侗文父亲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也因此傅侗文原定北归的行程一拖再拖。沈奚早把辞呈递交给了段孟和,定下了在北京的入职医院,但因为傅侗文行程未定,她也只好暂留在上海的医院里,等着启程北上。

这天,沈奚两个手术做完,回到家是清晨五点多,天将亮。

房间里暗着,他不在,沈奚习惯了他出去“花天酒地”,瞧见万安在一楼的沙发上蜷着睡熟了,自己轻手轻脚烧了一壶水,拎上楼,冲洗过,找了件宽松的衬衫套上,倒在床上补眠。吊紧的神经还绷着,在梦里回到手术室里,十几个护士推她进了门,把她推到手术台边,刚麻醉的病人猛然间跳下床,两手按在她肩上,大吼着:医生救我——

沈奚大喊着:你快躺下,躺下!

……

轰地一声,身子震颤着,深深地喘着几口气,在满头的汗里转醒。

肩上是有一双手。

沈奚困得睁不开眼,扭了两回,摆脱不开他,轻声撒娇:“好热。”

刚上床的人下床,将电风扇打开。

凉风习习,吹着她的皮肤,汗液黏着头发,在脸上。她拨弄着,把长发捋到枕旁:“把窗关上吧……还能凉快些。”

室外日照得厉害,热浪不休,还不如公寓里凉爽。

窗被关上。

她呼吸渐平稳,身上的衬衫被撩开:“我也是刚回来……”

“十一点了。”他耳语。

她应着。

“方才得了份电报,德国在马恩河战败了。”

“嗯……”她记得马恩河,六月时,他提过,说这回要德国再败,战局基本就算是定下了。她晓得他的欢喜,微睁眼,对他笑。

窗帘挡去阳光,这个房间都像在重重锦帐里,他周身是徐园沾染回来的香薰脂粉气,熏得她昏沉沉着,觉得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他身上的那股子香,除却胭脂熏香,就是烟土燎烧后的余味。

闻到这个,她猜到昨夜他见得是曾带人围在医院外,要为难他的黄老板。这位黄金荣是有名的人身份高低来分等级,从低到高的香烟牌子也有讲究,大前门,白锡包到茄力克。到傅侗文这种商界巨头,就必须要是上等的福寿膏伺候。

傅侗文有心脏病做借口,从不沾这玩意,可她担心他,怕闻多了也不好。

“你身上好香。”她提醒着。

“洗过了,也还是有,”他低语,“不如用你身上的味道冲一冲,看会不会好些?”

还困着呢……

她挪开身子,让了大半的床给他。衬衫的一粒纽扣被黏在锁骨上,是刚被他解开的。他耍起无赖一点没有三十几岁的庄重,见拉不回来她,突然手臂越过她的身子,撩了床单,连她人带布兜住,捕猎的手段很是高明,她再翻身也翻不出去了:“我赔笑了一整晚,也不见你心疼几分?”

哪里见过这种人。花天酒地,满身脂粉香回家,还要人来心疼。

沈奚拿枕头挡他:“你是去听戏,我昨晚却没一刻坐下来过……”

他笑:“那让三哥心疼心疼你。”

天台传来培德的笑声。

培德这几个月和谭庆项学中文,学得投入,每日七点开始就在和谭庆项说话,小女孩精神头好,从早上说到晚上都不会嫌累。谭庆项是最早一批留洋的医学博士,跟着傅侗文见识也广,从不缺话题聊,可他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总想以做活为借口,把人打发走,寻个清净。岂料培德不吃他那套,你做活,我帮你好了,比白吃白喝要强。

此刻,两人准是在天台晾晒衣裳呢。

这是谭庆项雷打不动的每日洗衣、晒衣时间。

“万安,上来搭把手。”谭庆项的喊声贯穿三层小公寓。

“来了,来了。”万安乐呵呵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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