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黄老板挥退他,对傅侗文说:“三爷请安心。”

傅侗文回说:“黄老板费心。”

两人相视而笑。

黄老板道:“没想到三爷是个重情义的人。”

“情义是负累,我担不起这些,”傅侗文道,“只能说被人逼上了梁山。”

“哦?何为逼上梁山?”

傅侗文道:“是被他用六妹要挟着要钱,心里不痛快。这样被人拿捏,不合我的脾气。”

黄老板恍然,笑骂道:“一个土司令还敢要挟三爷?那些赤佬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惯了,殊不知,今日的人上人,就是明日的坟中骨,活不长了。”

两人谈话声时高时低,沈奚只听到只言片语,没多会就因为新戏开锣,各自安静了。

没多会,窗子外边,稀稀沙沙一阵雨。

下人沏了一壶茶新茶,为他们斟上,茶烟袅袅,锣鼓又起。

白光顺着门缝,缓缓扩成了扇形。

青年人再入内。

沈奚以为是有新消息了,岂料他只是把手里的粉色戏单递给黄老板:“楼下问,老板还要点什么戏,大家都在候着呢。”

“三爷还有什么想要听的?”黄老板略略扫过戏目,“这有一出时装的剧,《宋教仁遇刺》,三爷以为如何?”

“卖的是噱头,这戏没意思。”傅侗文品呷着新茶,兴趣乏乏。

“我以为三爷是个追时髦的人,会对革命的剧目感兴趣。”烟榻北面的男人笑着搭话。

烟榻南面的男人一气吸完手里的烟枪,却道:“你以为还是清朝末年?想要出人头地,先去干革命、造□□?老黄历了。”

傅侗文笑,众人便跟着笑。

“再来空城计吧。”

“是。”青年人倒退而出。

西洋式的落地钟里,指针走到了十一点半。

沈奚刚才在戏单上看到徐园的闭园时间是午夜十二时,还有半小时这里就要撤席了。倘若十二点还没消息,难道还要换个销金窟,接着等吗?她心里隐有不安,黄老板把事情办妥后,让人送一个信去公寓就好了,为何要请傅侗文亲自来等消息?

她总觉,还会有旁的枝节。

台上,戏开了锣。

沈奚刚端了茶盏,那扇门第三次被推开。还是同一个人。他到黄老板身旁,耳语数句。黄老板突然击掌:“好!看赏!”

门外,青帮的人当即吆喝:“黄老板赏喽~”

楼下的散客这才知道楼上包房里的是青帮黄老板。池子里的男女都像是领了赏钱的人,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欢笑着闹将起来。

沈奚被那音浪推送着,茶也喝得不安宁。

她到底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坐立不安,是因为这里是青帮的地盘,和京城的广和楼不同。傅侗文在广和楼的威风是真威风,在这里虽是座上宾,也只是客人。

她愈发不安,嘴里溜进一片茶叶,轻吐到茶碟里。

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女人的笑声,笑得她心突突跳。

灯影交错里,她听见黄老板对傅侗文说:“三爷,是一个好消息。令妹返家途中遇到劫匪,是车毁人亡,尸骨无存。”

她心惊了一瞬,再瞧见傅侗文的笑,立刻品出了旁的意思。应该是他们借着尸骨无存的理由,让六小姐金蝉脱了壳。

“既是如此,我这里就少陪了,”傅侗文搁下茶盏,说,“先去处理家事。”

他无意多留,接过下人递来的西装上衣,到门口,无人开门。

这门是青帮的人守着的,外头挂锁,没吩咐不会开。

傅侗文驻足,并不恼怒,反而是笑着掉头,看黄老板:“这是?”

黄老板不答。

老者倒背着手,在黄老板身旁道:“三爷走得急了,要等我们把话说完。”

傅侗文望着他们,等下文。

黄老板这才道:“今日的事,我替三爷办妥了,我这里也有一桩小事,想和你打个商量。”

烟榻上的两位生意人权当没听到,呼哧呼哧抽着大烟,不理会他们。

傅侗文向对方一笑,道:“眼下我算是笼中的鸟,直说就是。”

“三爷言重了,”老者说,“还是法租界医院外的那一桩旧案,三月里的事。”

果然旧事重提了。

从初春到夏末,傅侗文和这位黄老板有过几次公开的应酬,礼尚往来也频繁,沈奚还以为傅大爷在医院外闹出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现在看,他们不是忘了,而是在等着一个机会清算恩怨。

傅侗文不言不语,端看着他们。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并不意外。难怪今日里包房客这么多,又有生意场上的人,也有长三堂子有名的姑娘,原来是要几个见证,找回场子。

老者像怕他误会,解释说:“傅家的事呢,终归是家事,黄老板也不愿搅和。只是当初三爷没打招呼,就去找了另外两位老板插手。看上去是解决了,可这不合规矩,也损了我们的颜面。”

老者又道:“不过我们也很清楚,丝厂的这个生意,您要是请另外两位老板帮忙,也一定能办的妥当。可三爷却找了我们。照我的猜想,您是想要补偿三月的事,是不是?”

在这乱世,用一间丝厂换一个人,对任何一个混江湖的人来说都是天方夜谭,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谁接了这个活都要烧高香、拜谢财神的。

傅侗文并不否认:“老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以为——黄老板也是个明白人。”

“我明白是一回事,三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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