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打滑,握着她的手臂,引她摸黑走着。

四下里静悄悄,她不觉说话也悄然。

“你怎么还认得这种小路。”见到偏门外的马路灯光了,她才问。

他解释:“后头的路上,许多的书寓。那些姑娘被叫出局,时常要来徐园,于是悄悄在园子里摸索出这条路。”

“哦……”她牙根泛酸。

“是前两个月,前头闹事,有人带我走过的,”傅侗文耳语,“男的。”

“哦。”她高兴了。

到偏门外。马路两面是林立的店铺,大西洋菜社、印度饭店、大中华饭店、咖啡馆、当铺、洗衣作坊……玻璃窗内漆黑,偶尔有灯光透出来,也是看店的人在盘账。

深更半夜,唯有烟馆门庭若市。

三辆轿车驶入,躲避路上的行人和午夜的小摊贩,停在两人身旁。

他们上车,向南走,直奔着霞飞路去。

傅侗文虽没说,但沈奚知道他归心似箭。

回到里弄,仅剩零星几户点着灯,沈奚借着人家玻璃透出的光,和傅侗文摸黑到了公寓门外。“一起进来吧,”傅侗文对身后的男人们说,“都进来喝口汤。”

身后的男人们意外,好似没懂傅侗文的意思。

大家都清楚这里是傅侗文和沈小姐的家,三爷把这里当私密的地方,是不许外人进的。他们这些人也是租住附近的房子,轮流守着外头,从未越界半步。

“今日特殊,都进来,喝口家里的汤。”他道。

大伙全进了公寓,六小姐红肿着眼睛,身上还是丫鬟的白布衫子和大角裤,攥着下午沈奚给她的那块手帕,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她。见他们一伙人进门,先是瑟缩着,往后退开半步,当看清傅侗文的脸,才明白不是来追回自己的人。

她哽咽着,眼泪刷刷地掉:“……三哥。”

“哭什么?”傅侗文笑着,走入客厅,反手将红木门锁上了。

没一会,屋里就隐隐传出了呜咽哭声。

沈奚猜傅侗文是怕六妹情绪不稳,在下人们面前失了身份,才着急把门关上。她怕外头过于安静,突显屋里的哭声,于是拍了拍厨房的门。

“三哥说你煮了汤?在哪?”她问谭庆项。

“不止是汤,还起锅了两屉灌汤包,鸡汤也一直在火上煨着呢,”谭庆项道,“他中午出去,说是今天要办事,一定会回来的晚,让我准备好宵夜等你们。”

两人有意引导气氛,厨房里外都热闹了。

培德用生疏的中文招呼大伙坐下,把一屉灌汤包搁在桌上,活脱脱一个小饭馆老板娘的模样,在招呼客人们就餐。下人们都跟着傅侗文多年,识相得很,囫囵吃个半饱,汤匆忙灌到肚子里,出去继续守夜。

家里的碗筷不多,谭庆项烧了开水,把用过的碗筷都重新洗烫了一遍。

培德帮他打下手,洗出干净的几副,重新摆在餐桌上。

此时,傅侗文也把客厅门开了,对身后的六妹说:“来,尝尝庆项的手艺,品一品。”

“品什么品,能有口吃的不错了。”谭庆项没好气。

傅侗文长叹:“你是听不出好坏话,在夸你呢。”

谭庆项“呵”了声:“不必了,被你夸没好下场的。”

两个老男人互相顶撞惯了,也是个乐子。

他懒得接谭庆项的话,看楼上:“万安?”

“爷,我知道,不用您叫。”万安狗腿地抱着一瓶洋酒和几个杯子跑下来,杯子一人一个,谁都少不了。开酒,倒酒,一气呵成,多年养成的眼力见。

傅侗文把沈奚拉到身边坐下,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陪三哥喝一杯。”

他是得意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片刻欢愉,他都能品咂的有滋有味,更何况是五弟得救,六妹归家这种大喜事。

沈奚“嗯”了声,托着下巴回望他。

经过傅侗文在屋里的安慰和劝导,六小姐傅清和已经平复了心情,只是经过一场大变动,难免魂不守舍,食不下咽。傅侗文让万安伺候她先去睡,在厨房里喝了会儿酒,上楼去,借着酒劲,拉着沈奚坐在窗边说话。

他敞着衬衫领口,倚着窗沿,一会说霞飞路上的车吵人,一会又说屋檐下筑了个燕子窝,想叫万安来掏掏看,有没有什么鸟蛋……沈奚哭笑不得,守着他这位喝醉的三少爷,来回跑了几趟洗手间,绞了一块热手巾给他擦汗。不是说喜酒不醉人吗?

他指燕巢:“一个月前发现它,三哥就晓得是个好兆头。”

“指不定是个空巢,”她猜测,“从没见有燕子回来。”

“有的。”他肯定。

“你见过?”她奇怪。

“我说有,就会有。”他笃定道。

……好,不和你争。她放弃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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