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国家一直被侵略,割地赔款,内乱不断。我们的民族太渴望有一次胜利了。”

她笑着说:“当时真是举国欢庆,完全不用政府组织,民众自发游行庆祝,到处是鞭炮不断,到处有新时代的演讲……”

“近百年最大的喜事!”翰二爷笑着,给从北京赶来的周礼巡倒酒,“可惜我回来早了,没赶上庆典。快,说说,据说紫禁城前面有热闹看?”

“是啊,教育部特令学生们都放假庆祝了。想想看,十一月北京的大风多厉害,蔡先生的嗓子都喊哑了,却还每天都要去演讲,”周礼巡笑着,接了杯子,对倚在窗边的傅侗文学着蔡元培先生的演讲,“‘现在世界大战争的结果,协约国占了胜利,定要把国际间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义都消灭了,用光明主义来代他!’”

傅侗文在笑,在座的诸位先生都在笑。

“只是可惜,侗文的数百万援军费,算是打水漂喽。”周礼巡打趣他。

“如此最好,”他不以为意,“我们不战而胜,少死几个军人不好吗?”

众人笑。

角落里,只有傅家二爷是穿着长衫,衣着突兀,可也抱有着同样的喜悦之情。他今夜来其实是要道别的,没想到正碰到周礼巡从北京来,傅侗文的小公寓里聚集了一干京城里的公子哥。其中几人早年和傅家二爷也有交情,自然就强留他下来了。

一楼客厅里,大伙从前门的演讲,说到月底要在紫禁城太和殿前广场举行的大阅兵,都在提醒傅二爷要去。毕竟这里的人都在上海处理公务和生意,唯有二爷要北上。

二楼,沈奚和苏磬坐在沙发上,在等着楼下热闹结束。

“冷不冷?”沈奚和苏磬实在没话说,只好询问,“再添盆炭火吧?我去让万安来。”

“我可以见见谭先生吗?他是否在?”苏磬忽然问。

沈奚心里咯噔一下。

在是在……但因为傅二爷和苏磬来告别,谭庆项就有意回避,一直在自己的卧房里没出现过。他是在避嫌,毕竟从傅二爷的角度看,他也曾是苏磬的恩客,能避则避。

“谭先生……我可以去问问。”沈奚说。

“你同他说,怕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二爷他预备去天津定居。”苏磬道。

天津?她意外:“三哥不是把傅家宅子送给二爷了吗?”

苏磬笑着说:“二爷在天津也有洋楼,他想去便去,倒也没什么差别。”

初次见苏磬,二爷就是她的恩客,两人温言细语地交谈着,情意绵绵。可她对四爷的情义,傅侗文也仔细给沈奚讲过,那日拼死为四爷报仇,眼中对傅大爷的恨做不得假。那对谭庆项呢?谭先生是她第一个男人,总会有特别的感情在吧。

谭庆项应该也是想见她的,权当是老友叙旧。

……

“我去去就回。”沈奚说。

她上楼,敲门,敲了半晌,连培德都探头出来瞧了,谭庆项才迟迟地开了门。他卧房里没亮灯,猛见门外的光,被晃得眯眼:“人都走了?是饿了?还是要收拾?饿了叫培德,收拾叫万安。我头疼,今夜别叫了。”

他作势关门,被沈奚挡住:“苏磬,想见你。”

谭庆项微微一怔:“见我做什么?”

“马上要走了,也许想和你道别。她说要去天津定居,你跟着我们,不管在北京还是上海,都很难再见到她了。”

谭庆项默了会子。

“去吧,我陪着你,”她说完,又想想,“你觉得我不方便在的话,我在门口给你守着。只是要注意一点,不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把我当什么了?”谭庆项沉声问,“傅二在楼下,我能干什么?”

“那你去不去?”

“去,等着,我擦把脸。”他说。

沈奚心中惴惴,想象不出两人见面会说什么,发生什么。

结果等谭庆项跟她进了二楼卧房,他径自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苏磬则在沙发上,两人两相沉默,各自怀揣着心事,心不在焉地坐着。

连语言交流都没有半句。

沈奚把自己当作一个摆件,在书架旁翻书看。

半小时过去,她听得楼下声音大起来,应该是客厅门被打开了,大家都在和傅二爷告别,这是要走了。她合了书,回头一看,苏磬和谭庆项恰好也是今夜第一次对视。

“当年……”苏磬轻声道。

“为什么?”谭庆项打断她。

“庆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苏磬诚恳地看着他,“可是庆项,我是个普通女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和三爷、四爷那样活着。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男人随时准备为国捐躯。我从良,需要一个安稳的家,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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