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珏!”萧乾低喊了一声。
陡然听见这么一嗓子,缩在灌木阴影里的方明珏先是一惊,手里的寒光已然亮了出来,却又猛然分辨出,这是萧乾的声音。
萧大将军连滚带爬地从潮湿的斜坡上滑下来,跑到他面前。
一半冷峻的脸暴露在稀薄的月色里,裂开几道细小的血痕。渗出的血珠从眼皮坠落,含进轮廓深刻的眼尾。
萧乾看见小皇帝瞪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抱人,指尖碰到肩膀,才如梦初醒地僵住。
“能动吗?”萧乾垂下手,问。
方明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点了点头,扶着一棵小树站起来,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路过你信吗?
萧乾心里翻了个白眼,没答,伸手半扶住人,一块上了斜坡。
“我在林外放了信号,城防卫和北郊大营很快便会来人,”到了山道上,萧乾松开手,淡淡道,“我送你到山腰,等顾战戚来接你。”
“好。”方明珏乖乖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前。
他这般狼狈,小纸包还完好无损,没半分闪失。
两人慢慢走着,诡异的沉默里,萧乾终是忍不住道:“刺杀一计,你设下时便该清楚,总会有人浑水摸鱼,想真将你置之死地。你生性.好赌,喜这剑走偏锋之事没什么,只是莫要过火,人这小命,不管怎么掰扯,也都只有这一条。”
方明珏跟在萧乾身后半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丝,语调却很平稳:“是我考虑不周。”
萧乾哂笑:“我看,不是考虑不周,而是想引蛇出洞,一石二鸟吧。”
方明珏没声了。
萧乾心头一阵索然无味。他也真是自讨苦吃。又不是第一遭知晓这人脾性,怎的还要斤斤计较这些呢?再者,他也真没计较的立场。
情之一字,到底谁是谁非?又该是进是退?
他怔怔地想着,却忽然觉着身后静得怪异,一回头,却见方明珏落后在几步开外,脸色在淡白的月光里衬得苍白无比,几近透明。
萧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方明珏身前,抬手一摸,满脸的汗。
而这一碰,萧乾才发觉这人竟在微微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一按腿,竟是从膝盖以下便扭曲了骨头。也不知这几步路是如何忍下来,若无其事的。
太能忍了。
忍得让人心疼,也令人生恨。
萧乾用袖子给小皇帝擦了擦汗,见这人唇紧抿着,眼睫微颤,心里便像被捅了几刀子,疼得厉害,既想扇自己几巴掌,又想脱了裤子揍死这人。
他叹了口气,转身蹲下,小心翼翼抬起方明珏的右腿,将人背了起来。
“方明珏,”耳根贴着耳根,萧乾低声道,“疼你怎么不说?”
第36章 阴差阳错(修)
方明珏捂住眼睛, 把脸缩进了萧乾的颈窝,哑声道:“许是因着……你走得太快了。”
萧乾握着小皇帝的小腿,手掌猛地一颤, 却不敢使上分毫力气。
背着人默然前行, 前方暗影重重,月光与树杈交错间, 稀稀而落。萧乾的鬓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在眼前晃来晃去, 如片脉脉不得衷的阴翳般, 在他心头扫荡。
他心口如有水火交融。
火热的一半烈焰腾腾, 几乎想立刻将背后的人打横抱过来,嘘寒问暖,一诉衷肠。水冷的一半却又覆冰溅雪, 一块一块凝着化不开的霜。
并非是方明珏杀他之心,令他心冷意寒。而是终究是两人,怎有一颗心?
更何况一个是臣,一个是君。
朱昆一杯鸩酒的滋味, 还在喉间萦绕不去。
而初时方明珏曲意逢迎,真假试探,他不是真粗汉, 又如何看不出来?许是那时就沉溺了。于是有了心伤,有了郁愤,但却舍不得少看这人一眼。
只是真生了情,才忍不住要三思而行。
他萧乾死过一回了, 没什么看不开的,倒不妨纵意放浪,只求快活。但方明珏呢?
比起方明珏一生与他郁郁tōu_huān,史书上被人戳着脊梁骨谩骂,萧乾更想看到史官那煌煌异彩的一笔——“盛世明君,治国有方”。
但这便意味着,儿女私情,置之度外。
一时之间,萧大将军充分体会了何为愁肠百结,直想把一颗心都掰成两半,一半塞给方明珏去不管不顾,一半留着自己知礼进退。
而就在此时,背后小皇帝的手指从眼前滑了下去,沾着湿意的脸慢慢地蹭了蹭萧乾的颈窝。
“皇后,我冷。”
火焰刹那熬干了冰水。
萧乾把人一放,单手搂住,扯下外袍,将人裹好,再小心地打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方明珏在某些事上一向拉得下脸,觑着萧乾脸色,却摸不准这人心思,但胳膊抬了抬,还是伸去,抱住了萧乾的脖子。
萧大将军默默吸了吸腮帮子,咬住,不能笑。
走到一处林间空地,萧乾隐约望见了远处蜿蜒而来的火光,人声渐近,隔得老远都听见顾战戚叽叽喳喳的大嗓门。
萧乾擦了擦一块大石,把小皇帝放下来。
方明珏的指尖从他领口滑下去,萧乾一把抓住,往自己外袍的袖子里塞,沉声道:“有点凉,回去喝点热汤。”
被摸着小手,正开心的方明珏一怔:“你要走?”
萧乾一时怀疑自己救错了人,怎么一场刺杀,小皇帝的脑子都灌了浆糊?一国之后,突然出现在宫外深林,怕是他熬不到明日便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