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到底怎么回事?”宫无后目光在那张娃娃脸上逡巡来回,雪片不断落在他脸上,又立刻融化,分不清是水是泪,记忆模糊黯淡,比照眼前人,让他实在不敢确信。
“公子……不知情吗……”朱寒也是讶然,慢慢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摊开宫无后的掌心,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是一堆红色的碎玉。杜宇啼血,沁土成璧。
就是为了这枚坠子,他还得了师兄的一通教训,却仍执拗地问:“这块血玉真的那么值钱?”师兄说,那块玉传自古蜀国望帝,王血透渍,久置通灵,玉器本就有挡灾之用,而这块千年血玉更可活死人、肉白骨。绝无仅有的宝贝,怎好随随便便就赏了别人……
“当时我怀里就藏着这块玉,可拿出来才发现已经碎成这样了,而我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朱寒抹了抹眼,忽而又想到什么,“西宫大人交待了,怕公子来时带着伤,我老早就备下了伤药,公子快进去服药可好?西宫大人还说……”
宫无后被他一口一个“西宫大人”弄得心都在一瓣一瓣地裂开。他用力一握,攥紧了那堆碎玉。
朱寒也察觉他神情不对,慌乱中住了口,“公子?”
宫无后黑白一片的脑中这时浮现了那人不自然地泛红的脸、掌心不寻常的高温、一路上那些逃窜的人群……“西宫……西宫他……”
他艰难地熬过一串近似哽咽窒息的急喘,霍然转身,直奔烟楼的方向而去。
修夜未央,无尽延展的夜空如同墨色的腥蛮深海,正豪迈地向人间洒下一把一把的蚌珠。
抉择竟会轻于鸿毛,来得如此顺其自然,不问前因、不念后事,他只知道不能留他一人在峰顶。
霜晶如刃,旋濛扑切,不断地划着他的脸,叫他不禁心忧自己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再相逢,冷清醉颜容,亦成了空。
飞雪谢玲珑,温柔万里相送。
他想起某一日微雨烟蒙的午后醒来,师兄替他撑着伞的样子。记取东平山岳在。
东洲群山傲然出现在眼前,像一句牢不可破的誓言。
宫无后定定神,正要再提一口气冲过去,却又裹足不前。
一道金芒通天彻地。紫微惊破,千层云气在孤峰上空盘结,雷光隐隐,渐次透出一个连笔不断的符文,随即一圈一圈地降下光环,密密匝匝地笼络住极顶,如若清静莲池散开的波纹。涵虚太清混成一片,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只剩下浓烈的寂静的杀音。
心肌紧紧一牵,满身奔流的血液燃烧沸腾,一个名字成了长久来对他施下的咒语,在这日月同辉的时刻从身体的每一处涌上了脑海。
在很长一段暗夜里,不明所以的人们会时不时提起烟都的这桩异象,有一种说法就是烟都大宗师抵挡逆海崇帆大军时施下禁咒,才荡平了寇仇,结果夺尽天光,造成了苦境长达数年不见天日的灾乱。
但只有宫无后最清楚那是三清变阵。
有时候他实在是对西宫吊影极尽鄙视,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追随。因为仰慕那人的天地人三才剑法,于是自己排兵布阵也总喜欢卖弄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宫无后改了一篇柳天三清剑阵,他触类旁通,看了一遍就牢记在心,那时,扫花回廊,更漏数声,他秉烛把盏,眼波眉峰都徘徊着清欢。他好像第一次看他那么开心,连自己盯着他看了那么久都不曾被发觉。
然而时光的脸顿时翻作破晓前的全阴时刻。王气之地,乾元资始,殊不知,也是最接近阴虚的户枢,否则如何解释历朝历代王座上氤氛的血腥。阴阳律化,在天为时,在地为气,人为万物灵长,五气运流,故可以经天纬地。欲破军绝命,当行金气。君为乾,乾为金,金位西,大宗师替他大弟子冠礼时取了“西”字作封号,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少君之命,恰如眼前这一抹明黄照影,自初至尽,阴长阳消,果真是万般注定。
云烟过眼,滔滔成流。
二十年宝篆沉燎、罗绶分香。那个人,不在了。
浑身无力,他的世界里天河倾倒,湮没他在深不见底的浊海中,总算给了他万劫不复的平静。
迦楼罗终于炼出了他的一颗心。
但是这一颗纯青琉璃心,要捧去给谁呢?能捧去给谁呢?
第42章 尾声、花影随烟逝
苦境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特别是对于方清宴这个玉器商人而言。
方清宴是烟都人,烟都产玉,过了成年礼的十几年间,他带着伙计们从烟都运出各式精贵的器物玩意,兜售给四奇观外真讲究或穷讲究的人。
玉石在烟都是家家收藏的重要礼器,每个造册登籍的烟都人一出生就有一块表示身份的玉牌,虽然都是新坑新料不值什么钱,但也雕得古雅大方,纂上宫体写成的名字,从此获得一种独一无二的确认。至于说起居、求学、耕作、入仕等等,烟都仪文繁琐,都要有玉,才算礼成。苦境虽然不讲这一套,但精雕细镂的奇珍美器总是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