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舍不得他。

“我知你容不下背叛,当年那一刀落下,你决计不会多留情谊。

“皇甫庆,做过的事,纵然后悔,亦不可追。”

他像是在指自己,又像是在指我。这些时日的绻缱情深,终究是一场美妙又脆弱的梦。

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良久,好似不那般难过了,我挣扎着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问他:“你走了,要去云游四海,当你的大侠么?”

我心中隐约有了推测,却执拗地想听到不同的答案。

他任由我拉着,空出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连一贯平淡的音色,也多了几分低沉温柔:“我要回苍家,苍家遭遇重创,苍穹发誓不会再娶,嫡系只剩我同他二人,我若不回去,苍家撑不下去。”

“你弟弟发誓不再娶,你却可以再娶,自可以联姻正道名门闺秀,我若没猜错,你回去便要办婚礼吧。”

他默不作声,我便知道,我猜对了。

好一个苍牧,好一个苍家长子,他惦记着他的弟弟,惦记着他的苍家,惦记着他的责任,便纵使想同我走,亦会说,他不能。

我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他却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指,他攥得极紧——他亦知道,这许是最后一次了。

我闭紧了双眼,不想将软弱姿态,流露于他面前,他亦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握得极紧。

又过了许久,我胸口处的闷疼越发明显,我便睁开了眼,“看”向了他的方向,笑道:“我参加不了你的婚礼,亦没准备什么礼物,若你有一日成了正道盟主,若我勉强捡回一条命,我们亦可学前人,立下盟约,互不相犯。”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我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但他最后,也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指,我的手指从他的指间一点点滑落,直到最后一丝暖意,消失无踪。

我压着嗓子的腥甜,扬起嘴角,笑道:“走吧,莫回头。”

他掖了掖我的被角,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我听见房门打开又关阖的声响,无从压抑,便又大口大口地呕血,仿佛要将这些年的过往,都融进血里,吐个干净。

脑内俱是混乱的场景,分不清是真实抑或梦境,唤他无数次影卫,唤他无数次名字,手中握着雪团,同他做你追我赶的游戏,漫天星光,躺在他怀中,听他说:“庆儿,快些长大吧。”

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耳畔是他颤抖的声音:“庆儿,撑住,你要活着。”

我不知从哪里攒下的力气,死死掐着他的臂膀:“苍牧,你总归要走,又为何回头。”

他抱着我闯了出去,一贯平稳的怀抱却变得颠簸,冷风拂过我的脸颊,吹凉了温热的水。

在昏睡之前,我得了他的答案:“想多看你一眼,看一眼便走。”

他还是要走,纵使我强求。

白明玄为我把脉,隐约听到琴弦与刀剑相撞的哀鸣,便又想到,多年前,他自远方来,手中执剑,焦虑看我。

他放下了剑,伸出了手,只道:“我吃了这药,你放了那孩子,他太小,什么都不懂。”

“爹,放苍牧走。

“放、他、走。”

我撑着意识,听到他的脚步一点点变轻,直到消失不见。

白明玄的手摸着我的嘴角,只道:“别笑了,不好看。”

原来我竟笑了么?也对,不想再落泪,便只得笑了。

我高高兴兴,笑着送你走,你莫回头,走你的康庄大路。

多年之后,若有缘重逢,你我俱要笑着,道一声年少轻狂,将糊涂账一笔勾销,作天下太平。

第81章

我爹约我喝酒,不对,是他喝酒,我喝药,我亦不知晓他是哪里来的主意。

苍牧走后,他便卷了铺盖,干脆与我同住,只道:“吾儿太寂寞,爹来陪你。”

我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孽,直觉想要拒绝,他却伸出了手,捂住了我的嘴,干脆叫我说不出来。

有这样的一个爹,我又能如何呢?便只得从了他,叫他睡在了我身侧。我爹扔了鞋,把我挤进了床里,连衣服都没脱,干脆睡了。我第一次清醒着与他同床,原以为他会同我促膝长谈,他既睡了,我亦合了眼,正想入睡,只听鼾声响起,震耳欲聋,叫人难以忽略。

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十分郁闷,甚至在思考,我爹是不是在装睡,故意作这鼾声让我放心。

我闭上了眼,准备当作听不见。却听这鼾声越来越响,堪比雷声,着实无法容忍。

我便轻轻地咳了几声,鼾声依旧,不见中止。

只得拿胳膊碰了碰我爹的身体,轻声唤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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