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们戏界没交情,说不上话。范涟也不合适,他那明哲保身不沾是非的,不肯得罪人。杜七呢一个文人,钱是有,势力不够,四喜儿不怕他。他脾气也不好,准得和四喜儿谈崩了。只有让薛千山去,又不怕被讹钱,又和你们梨园行走得近,又在场面上混得开,必要的时候,这货也能耍一耍流氓啊!”商细蕊低头忖着。程凤台缓慢的老谋深算似的接着说:“让你那大师姐沅兰去和薛千山谈。记着一个钱字也别提,就说二月红太好了,太有本事了,少了她,你水云楼简直不行了。唯有一个周香芸才能勉强替补她。要来了周香芸,水云楼一个字儿都不要白放了二月红。”

要从四喜儿手里挖走小周子,那典身钱大概能值了两个二月红。这还叫不提钱呐!面上是不提,背地里可得了大便宜了!这个道理商细蕊能想得到,于是不住地点头。

“其实沅兰要是说得好,能把二月红吹上天了,换两个小戏子也是换得到的。商老板还想挖谁的墙脚?可不能是已经出了名的啊!”

商细蕊眼睛一亮,扑到程凤台身上撒欢:“有!真有!不出名!有一个!唱青衣的!腔儿特别好!”

程凤台揽着他的腰,这真是小孩儿的娃娃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刚才雷霆之怒狂风暴雨,这会儿乐得跟跟朵花似的。商细蕊用更大的力气回抱过去,合抱着翻了一个乾坤颠倒。程凤台伏在商细蕊身上,亲着他的脸和脖子。可是商细蕊一定要扳过程凤台的脸来使两人对望着:“二爷,你真是我的狗头军师!”

程凤台笑道:“我全中国的买卖都做遍了!你这一个戏班子才多大点屁事儿!杀鸡用牛刀哇!”

商细蕊两手胡噜胡噜程凤台的头发,把他原来上了发油的很漂亮的发型都弄乱了,一面认真道:“狗头军师,摸摸你的狗头!”

程凤台气得一笑,低头就啃他。

☆、66

六十六

沅兰受命与薛千山谈判,两人约在一间酒楼里喝点小酒诉诉衷肠。女戏子几乎个个练就一套陪坐对谈舌粲莲花的本事,尤其水云楼里走出来的女戏子,基本都是交际花的款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连捧带吹的,竟然真被她饶来了两个小戏子!与商细蕊表功,自然是大功一件。商细蕊把不争气的二月红抛在脑后,摩拳擦掌等着新鲜的后生上门。

因为二月红怀了身孕,时候拖久恐怕就要显怀了,到时候被人说先奸后娶,很不好听。婚期在即,只剩一个月不到的筹备期,薛千山自己也很着急,第二天就与四喜儿约在同一间酒楼里软硬兼施强索周香芸。四喜儿年轻的时候由于貌美而且出名,脾气扭曲难缠可被视为一种独特的滋味。用他老相好们对他的评论,叫做“有嚼劲”。如今年过半百姿色全失,这份脾气就教人难以下咽了,嚼劲虽然还是嚼劲,然而是一块皱巴巴骚哄哄的牛皮筋的嚼劲,嚼得人腮帮子疼。薛千山与他周旋半日口干舌燥,最终赔掉好大一笔钱不说,还被他动手动脚地摸了个遍,差点惨遭诱奸。十分的委屈,十分的恶心,二十分的身心俱疲。

周香芸大事定矣。另外一个被商细蕊看中的小戏子名叫杨宝梨。十七八岁的年纪,冷冷清清地专门在戏班子里给人垫场,比周香芸的状况好点儿有限,只强在没有一个四喜儿打骂折磨他。商细蕊爱看戏,闲时将全北平城犄角旮旯的草台班子都刨过一遍,除了捧角儿,就爱火眼金睛地捡出混在鱼目里的珍珠来赏玩一番。周香芸固然是经过校验的一颗明珠,至今还有票友念念不忘,跟商细蕊打听王昭君的底细。这一位杨宝梨以商细蕊看来,年纪小小,有模有样,妥妥的也是可造之材。得到杨宝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薛千山掏了两百块钱,托人去传了句话就办成了。杨宝梨听说是商细蕊指名要他,乐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们在同一城里干着同一行,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岁,地位却是有如云泥之别。对杨宝梨来说,商细蕊就是神佛祖宗,是报纸电台上的人,偶尔从座儿上望他一眼,远得连面目都看不大清楚,就看见那戏服花团锦簇的,头面材料大概特别地好,在强光灯下动辄闪烁,灿若繁星。使得商细蕊就像个绸缎珠宝堆砌出来的虚幻的假人。杨宝梨从来没有和商细蕊见过面,谈过话,有过什么交情,不知怎会忽然之间好运当头,居然被商细蕊钦点上九重天。

杨宝梨哪知道商细蕊曾经带着程凤台看过一次他的折子戏。杨宝梨唱起戏来,嗓音里天生含有一股哭腔,夹着鼻音,格外的软糯凄美。受得的认为非常动人,比如商细蕊;受不得的就很听不惯,比如程凤台。

那天程凤台不停地吃着瓜子零食,吸溜吸溜撇茶叶喝茶,吧嗒吧嗒点烟卷抽烟。把商细蕊给烦死了,一拍桌子低吼:“你能不能安静点!”由上至下瞥他一眼:“嘴就没个停!像个女人!”

程凤台冲他一笑:“我说爷们儿,咱们起堂吧?这有什么可听的呢。”怕他不乐意,补一句奉承:“比商老板差远了。”

商细蕊的脸色果然由阴转晴,摇头晃脑:“那当然!不过他也不错啦!”

程凤台道:“我看他不如小周子好,这唱得,太晦气了。”

商细蕊摇头道:“你不懂。不是人人都能找着自己的风格,好多人唱一辈子戏,就随自己师父的声口随了一辈子。找着自己的风格多难啊!杨宝梨小小年纪就能有自己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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