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有办法睡着。

他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当闻盛提出要自己跟着他回家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是了,他想,和他走就和他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加糟糕了,无论眼前的这个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给他钱。他想让妈妈活着,他想读书,出人头地,他想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然后,他就来到了闻家。

他还记得第一次进来时,见到前所未见的装潢,他几乎惊呆了。他拼命地控制着自己,才让自己不至于露出没出息的神色。他充满了惊叹和好奇,他多想问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跟在闻先生背后,偷偷地打量着这栋大大的房子。他什么都没有问,因为他怕一开口便让人笑话,他的自尊一向很强,从小便是这样。

“但是,佟童,”他问自己,“现在你的自尊去哪了呢?”

看看他这五年多做的事吧,他一直在讨好着别人而活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别人的脸色,为几句夸奖而洋洋得意,为一下皱眉而心下惶惶,他自己的人生被肆意涂抹,而他却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他从头到尾做的事情,就只是逆来顺受。可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活人怎么能被关进笼子里、怎么能永远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竟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弄呢?

他直到今天才意识到,他已经活成了另外一个人。五年前闻盛出了一大笔钱,将他带回了家里,甚至将他的人格也一并买了下来,而直到现在他才为此感到羞耻、感到无地自容。

佟童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五年过去,今天他终于从这个梦里醒了过来。

他要做他自己。

佟童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桌前。他从抽屉里找到一个厚厚的本子,把前面用过的几页都撕掉,然后拿起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他把母亲在医院的一切费用和自己进入闻家之后的所有花销,能想起来的,全都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电脑一类的贵重物品,他全都上网搜索了价格,纪录在本子上,每年的学费也计算清楚,纪录了下来;而平时生活中的花销,他则按饮食、衣物、出行一一归类,分别估算好每个月的花销,再加上自己的零花钱,粗略地计算着这五年的花销。

他拿着一台计算器,一条一条仔细地算着,一丝一毫也不漏下。安静的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到按键按动的声音和笔的沙沙声。他的工程量很大,一直弄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有做完,佟童的脖子有些酸痛,但是内心却很轻松——他要用他自己的手还清所有的债务,将寄人篱下的那个自己赎回来,没有什么事是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了。

等到外面天蒙蒙亮的时候,佟童终于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计算出来的结果对于他而言是个天文数字,但是佟童并不感到挫败和害怕。他一向是自命不凡的,他对自己向来充满信心,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来一定可以把这一笔钱还清。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让自己所获得的一切都干干净净,他要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独立、自由的人。

佟童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夜幕已经散开,太阳从林立的高楼间升起,一瞬间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一向压抑着的自我在这一个早晨挣脱而出,佟童突然觉得,虽然一夜没睡,但他却充满力量了。他将本子仔细锁紧抽屉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他下到一楼,没有在沙发上看到闻盛。他坐到餐桌前,独自吃着早餐,随口问道:“赵姨,闻先生呢?上班去了吗?”

“哪是啊,”赵姨清理着灶台,叹了口气道:“闻先生喝了酒,不知道怎么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宿,身上也没盖东西,受了凉,这会儿发烧呢,刚叫医生来看过,现在应该还在楼上睡着呢。”

佟童低下头假装继续吃东西,他昨天跑得匆忙,竟然把闻盛彻彻底底地给忘了,没把他扶进屋里去不说,连条毯子都没给他盖,闻盛身体本来就不好,就这么过了一晚上,这会儿生病也有他的责任。没有照顾好闻先生对他来说本该是件大事,但此刻佟童心里却奇迹般地没有什么惊慌的情绪,他只是有些愧疚。

于是他道:“赵姨,我去给闻先生送碗粥吧。”

赵姨“哎、哎”地连声应了,忙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佟童端着这碗粥上了楼,他觉得他在闻家待得这五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心情一样平静。他突然觉得,他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他和闻盛同样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他感激闻盛,但他也应当挺胸抬头地活着,和闻盛不卑不亢地相处。

佟童敲门进去了。

闻盛正紧闭着眼睛陷在床里,他的整张脸较平时更为苍白,两颊处却透着淡淡的红色,嘴唇干裂,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看样子是真的病了。佟童把粥放在床头,轻轻拍了拍闻盛的肩膀,弯腰在他耳边低声唤道:“闻先生?先生?”

闻盛低低地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看见是佟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显然喝得太多了,所以并不记得把他搞成这样的,佟童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得算作是见死不救。医生走了之后他刚睡着没多久便又被叫起来,再加上身体难受得厉害,心情算不上多好,所以只是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佟童道:“您要不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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