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事情,殷王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可是,那一日的结果,他却是知道的。

殷守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狼崽子,明知自己要断一条腿,却也仍旧要从他这只成年豹子身上,咬下一大块肉去。

那个的确是故意害死大手的壮汉,被殷王赶出了殷王府。后来,喝醉了酒,被人蒙了头,乱棍打死了。

殷王躺在床榻之上,接连咳嗽了几声,神色复杂。

身旁的医者还在絮叨:“王爷,您的身体早年就受过亏。前两年还在战场上挨了两箭,要不是五郎眼疾手快拉住了您,您那会说不得就下不来战场……哎,人老了就是老了,我说这个做什么?反正,王爷,您这身子亏空的厉害,从前您年轻的时候也不爱惜身体,现在老了,那些毛病就全来找你讨债来了。依我看,您啊,还是好生在床上躺着养病。待病好的差不多了,在府里养养花,养养鸟,没事儿斗个蛐蛐都成,把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五郎、二郎、三郎和四郎便是了。可莫要再因费了太多心思,而将自家的身子熬坏了。”

那医者年轻时是军医,也算是跟了殷王几十年的老人,因此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殷王闻言只神色复杂的道:“可是,我将这些权柄都交给了他们,那,将来天启该如何?待将来,他回来了,除了在长安为质的经历,他还有些甚么?二郎三郎和四郎,他们你还不知道么?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愿意听五郎的话!言语之间,也都是宁可让五郎来坐这个位置,而不是天启!”

殷王说着,就又接连咳嗽了起来。

其实不只是他的几个儿子,还有藩地里的不少属臣将领,也是偏向五郎多一些。

可是,殷王心疼孙儿,又怎么甘愿这样呢?

医者沉默了一会,才摇头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懂。只是王爷您若是再不好好养身子,万一真的……那到那时候,小殿下还没有长大,又如何有自保之力呢?有您在,五郎几个,好歹的也能顾忌些,不是么?”

殷王沉默下来。

那医者又念叨了一会让殷王保重身体,这才留了药方,走了。

等到殷守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阴郁的殷王。

殷守自来到藩地,就极少笑。待他的那四十个亲信被殷王逼死了六个后,就更少笑了。

可是,今日他来看殷王,却忽而笑了。

他笑了,殷王却怒道:“你笑?你有何可笑?莫非,那些权力在你看来,比之亲情更要重要?你就那么想要将这藩地的大权揽入怀中,彻彻底底的逼死我,逼死你那侄儿?你莫非不知,你那侄儿才两岁上就在长安为质,如今辛辛苦苦如履薄冰做了整整十年的质子,为了家中安危付出了那么多,你现在,却要抢了你侄儿才该有的权力,却要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殷守啊殷守,本王当初,又怎会糊涂到将你这样一只中山狼带入府中,引狼入室?”

说罢,殷王直接心口一阵钝痛,喉咙一痒,又接连咳嗽起来。

殷守只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慢慢开口:“可惜这世上,从不曾有后悔药。阿爹你再后悔,亦是无计可施,不是么?”

殷王指着殷守就要骂,可惜他身子不适,只能继续咳嗽,用一双微微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殷守。

殷守看到殷王的目光,面无表情道:“阿爹莫要这样看我。阿爹识人无数,看我第一眼时,就该知晓我本性就是狼,又是被我白狼阿娘养大,被阿远纵容着长大,再怎么长,也长不成狗。可是,阿爹那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想,‘这个孩子有些狼性也是好的,可以为我的天启孙儿挡住吐蕃人的攻击,可以为我天启孙儿挡住那些想要夺他权力的人。同样,以本王的本事,在有生之年,也定能将这条狼调.教成一条只忠于圣人终于我孙儿的狗。如此,待我孙儿将来长成,也不怕这条狗会咬伤我的孙儿。当然,为了将他好好调.教成狗,逼死他身边的几个人算甚?’阿爹,你当年,不正是这样想着的么?只可惜,世事难料,你一心要将我养成一条狗,为此,你可以逼死我身边的人,可以让我和我的人受最艰苦卓绝的训练,可以让我们被最荒唐的头领数次带着往战场上去,可以让我们需要的援兵迟迟不到……可惜,我和我的人不曾被驯服,阿爹你却……在战场重伤。”

殷守的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说起来,那一次,若非是儿,阿爹你怕是,连战场都下不来。而儿虽辛苦,却也可以像如今这般,继续将大权揽入怀中,不是么?”

至于殷天启……小小孩童,又非他的阿远那等天才,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殷王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停地喘着粗气,良久,才神色复杂的看着殷守,道:“你竟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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