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苏轼至情至信,听太皇太后这么说,他当即落泪道:“太皇太后,不如让微臣去虔州罢!明石助我于危难之中,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去绝地!”

太皇太后叹息着回到后宫,她的孙女淑寿公主又闯了进来,跪地哭求。“祖母,不要让慕容大人去虔州啊……”

淑寿公主正值花期,她的亲事却因为神宗的过世而耽搁了下来。高太后原以为慕容复当殿拒婚后,淑寿公主与慕容复的事便算过去了。想不到,孙女竟从未忘记慕容复。“国家大事,你纵然身为公主,这也不是你能插嘴的!”高太后怒道,“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随淑寿公主而来的宫女内侍见太皇太后的一双厉眼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登时噤若寒蝉,一个个垂头屏息不敢言声。

“祖母,是朕。”年仅十岁的小皇帝也走了进来,“慕容卿是淑寿姐姐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淑寿姐姐应该知道。”

自从淑寿公主在金明池救过小皇帝之后,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已愈发深厚。此时见高太后面露不悦,淑寿赶忙出声道:“祖母,是儿臣缠着官家说的……”

“姐姐,慕容卿的去留干系国事。”小皇帝登基未满一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尚无多年后被太皇太后压制的阴郁沉默。听闻淑寿公主欲为他顶罪,他即刻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间又是傲气又是不屑。“刘挚的话虽冠冕堂皇,可我们都知道,他是因为记恨慕容卿的报纸伤了朔党的颜面,这才想置他于死地!”

“住口!”高太后一拍扶手,怒道。“刘中丞一片公心,你身为皇帝怎能以这等阴私的心思来揣度他?此非为君之道!”

小皇帝见高太后声色俱厉,不由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孙儿知错。”

高太后见小皇帝梗着脖子一脸不甘心的模样,亦是微微叹息,低声道:“祖母都是为你好。官家,等你长大了你便明白了。”说着,又扭头对淑寿公主道。“淑寿,国家大事,你不该过问,下去罢。”

“不,祖母!”哪知一向乖巧的淑寿公主却落着泪拼命摇头。“求祖母开恩,不要让慕容大人去虔州!”

高太后又惊又怒,只道:“淑寿,慕容卿早有婚约,你……”

“无论如何,他总救过孙女一命,祖母……”淑寿公主扯着高太后的裙摆不断哭泣。

“祖母,便依了淑寿姐姐罢!”小皇帝也跪地求道,“难道您要天下人都说我们皇家忘恩负义么?”天下人如何看皇家,以小皇帝如今的见识,他其实并不介怀。然而,朔党上下尊奉太皇太后却不把他当回事,这已让小皇帝心生不满。是以,只要是能让朔党不痛快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高太后看看情根深种饮泣不断的孙女,又看看一脸狡狯的孙儿,一时竟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高太后并不知晓,就在她与自己的孙儿明争暗斗地交锋的时候,慕容复已上门去拜访了吕公著。

吕公著与司马光年纪相当,脾性却比司马光不知温和了多少。是以,慕容复只在相府外厅将内息运转了两个周天便得到了吕公著的接见。

拜见过后,慕容复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调任的话题。“下官其实并不介意往虔州赴任。”古人缺乏防疫知识,这才视岭南为绝地。但慕容复穿越而来又身负武功,自然不会轻易就因水土不服死在虔州。

吕公著微微而笑,并没有说话。他虽不认同刘挚将慕容复流放至虔州的手段,可显然对慕容复这句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也是一字不信的。

然而,关于调任这回事并非慕容复此行的重点。因此在简单声明立场之后,慕容复迅速进入了他真正想谈的话题。“司马相公驾鹤西去,然则心愿未了。来日新法如何,不知吕相心中可有成算?”

吕公著听到慕容复提起这个话题,立时面色一冷,怫然道:“这不是慕容大人能过问的。”吕公著虽已知晓利用报纸左右舆论进而影响朝局一事原是慕容复为幕后推手,但他历经数朝资历深厚,仍不认为慕容复能有这个资格与自己坐而论政。

大宋礼仪之邦,纵然绝交,也要不出恶言才是真君子。吕公著这般不客气,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已满面通红喏喏而退。然而慕容复到底是自现代穿越而来,脸皮厚度久经考验,竟全不放在心上,续道:“家师有言,以吕相公的见识定不赞同全盘否定新法。刘程两位大人食古不化,吕相施政多有掣肘,家师可为吕相马前卒。”司马光临终前将国事托付给了吕公著,这使得朝野内外皆将吕公著视为朔党的新党魁。然而大伙却都忘了,吕公著原是寿州人,与北方人为主的朔党并无干系。而在司马光过世之后,朔党上下真正认可的党魁也并非吕公著,而是吕大防与刘挚。正因如此,慕容复相信出于共同的政治理念、出于权力平衡的考量,蜀党与吕公著之间并非全无合作的可能。

慕容复如此开门见山,吕公著不禁微微一怔。司马光过世之后,刘挚、梁焘等朔党成员已多次在自己的面前泣泪表示“必尽废新法,告慰司马温公的在天之灵”。然而吕公著生性沉稳又曾有牧守地方的经历,在政事上不知比缺乏牧民官经验的司马光老道多少。吕公著心知肚明新法虽说多有弊端,但也绝非一无是处。只是他自知自己这左相之位托赖司马光推荐,他本人又与司马光是至交,实不忍违背他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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