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嘉兴。
义军已经包围了这座古城。
罗家是嘉兴本地最大的缙绅, 在当地掌有良田无数, 店铺十几座, 家族中数人为官, 声名极好, 十里八乡,数他家家规最严。极少有不肖不贞的子女, 门前的牌坊, 一座座排出去整有一里。
他家的祠堂更是修的光宗耀祖,每次罗家开祠堂大门召开族会,敲锣打鼓,流水宴席,,十里八乡, 都有人来看热闹。
更他家养着为数众多的家丁, 不但去催租子是一把好手, 就是把捣乱的当场打死,知府也睁着眼闭只眼。
没有人敢在罗家眼皮子下说一句罗家不赞同的事。
天高皇帝远,罗家, 就是嘉兴城中土皇帝。
但这些日子,倚奴唤婢、堪称嘉兴首善的罗家,却阖家上下, 洋溢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因欠租而卖身进来, 被朝打暮骂的杂活丫头, 竟然敢用仇恨的眼光看最被老爷信任的管家。
因为生病而手脚不利落,挨了打的老老厨头,开始悄悄地在厨房咒骂他挑剔严酷的男主人。
被夫人小姐支使得片刻不得休息的小丫鬟,不再任劳任怨,而是窃窃私语她们女主人们的苛刻。
这一切,在规矩森严的罗家,是近乎不可思议的。
每一个人,即使是长年幽居绣楼的小姐们,也都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惶惶。好像是风雨的前夕。揣揣不安。
罗家的主事人们在义军围城的第十五天,看义军稳如泰山,丝毫不动。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悄悄地召来了族会。
黑洞洞的祠堂里,祖宗的长明灯前,梨花木椅子上,坐着罗家族中有话语权的老爷们。
“你们说,短发贼——咳,义军,他们围而不攻,是什么做派?”
罗家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其中年轻一点的罗三老爷率先回答了罗家族长——罗老太爷的问题:
“爹,管他什么做派,我看咱们不如分批从地道走算了。地道的出口,离义军驻扎之地,还有密林挡着,我们小心行事,未必发现的了我们。干吗在这里死扛?
罗七老爷却不同意,他口吃,胆小,声音怯怯地,情报却不含糊:“不、不成!三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那城外驻扎的义军将、将领,是以凶恶闻、闻、闻名的女罗刹!”
罗老太爷叹了口气:“老三啊,你光有鲁莽劲。义军凶神恶煞,看似驻扎城外,这些天,你看他们用箭射进来的劝降信,那声声口口,分明对嘉兴城中事,了如指掌。何况义军分化手段了得,才多少时间,你看我家原来铁桶似的,现在却像个筛子。你们手下的下人,现在对你们还是恭恭敬敬吗?如果我们阖家从地道走,你焉能保证义军不提前得到消息,把我们守个正着?”
众人一时都犯愁起来。
现在带着义军围城的,是义军中一个有名的女将,诨名罗刹女,对待顽抗的士绅,手段之酷烈,令人闻风丧胆。
围城之时,她就放出话来:城中士绅之家。若有私逃者,格杀勿论。
“那么,便投降了吧?”罗家的隔房二爷说:“我看有些家底薄弱的绅士早就撑不住了,开始偷偷摸摸和义军交易了。”
义军围城之时,断了嘉兴城中的粮食。罗刹女对百姓宣称:近年时事艰难,义军乃拔生救苦而来,并不戕害芸芸百姓。所以,每日城门外,设粥济饭,接贫扶苦。
一开始,谁敢开城门去接触“反贼”?
只是,平民本来就日子难过,这下不过三天,实在饿不住,不顾守城的兵士阻拦,人流一冲,开了城门,去填肚子。
义军没有借机攻城,而是果真开始接济这些平民。
平民争抢食物,义军也不呵斥,更没有传说中面对士绅的凶神恶煞,而是维持秩序,一一讲道理。
有时候出现一些泼皮无赖,只要百姓哭诉,义军就当场将这些人插走。好几个嘉兴城中的一霸,就是因为欺凌妇孺,强抢粮食,被义军杀了。
这样,没几天下来,城里的风向就变了。
读书人、绅士、有钱有权的,一时游移不定。
平头百姓,却都松了一口气,对义军的态度明显不再害怕。
随着这种改变,义军里冒出来几个穿着古怪的读书人,开始宣扬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一些戏子,专门演些奇怪的剧目,比如潇湘君子的话本改编的戏。专教平民仇恨那些为了自己的名声,拒不投降,敌视义军的士绅。
渐渐地,一些家底薄弱的士绅也撑不住了。家中上下也要吃饭,存量不够。便拉下脸皮,悄悄地派了人去领粮食。
义军却严词拒绝,声称他们拔生救苦,可以接济贫民。但是粮食也是他们舍命打下的县里,老百姓辛苦种出来的,不能平白地给这些士绅。必须拿地契交换。
一亩地换多少粮食,都有定论。
地,是命根子。但是饿肚皮,对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却也是不能的。何况,一亩地,也不算多。
于是,私下交易,也就令行不止了。
一步进一步,义军不断地提出要求。
如:不许府城内优渥之家虐待婢仆,如有被发现举告于义军,则这家的粮食,绝不允许交易。
如:勒令知府立即把那些作威作福的衙役管束住,绝不许再勒索百姓。否则,立即入城取了知府狗头。
这样,一日日地,嘉兴府城的风向开始不对了。反而是家里储藏着大量粮食,家大业大,不肯接触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