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好的,”我拍了拍对截断机比对老伴还有着浓厚感情的老人健壮的肩膀:
“好的,老爷爷,那你就继续摆弄吧!”
我又走进了拣字车间,望着那满目皆是的、一架又一架、一排又一排的铅字盒,以及地板上堆积得尤如山丘般的废铅字,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姨,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摆弄这些破玩意,麻烦不麻烦啊,落后不落后啊!为什么不上一套激光照排设备啊!”
“唉,还照什么排呢,哪来的钱啊,开工资都接不上流,哪有闲钱上新设备啊!”老太婆无奈地感叹道。
噼哩叭啦,稀哩哗啦,……,身后,传来一阵狼狈的巨响,随即,又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
“哎呀,你瞅你,你是怎么搞的啊,我费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排好的,你,就给我扔到地上啦,唉,白干了,白干了,一上午的时间,白费了!”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一个年轻女人,以低沉的、略带哭腔的语气解释道:
“丁姨,我,不是故意的,太沉了,我的手又不太好使,没端住,”
“你,还能干点啥啊!”
“我,我,呜——,”
哦,这声音,这哭腔,怎么如此的熟悉,我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那个年轻的女子正手忙脚乱地拣拾着一片狼籍的铅字,她无意之中抬起头来,擒着委屈泪珠的目光恰好与我的目光对焦在一起,我们都楞住了,我首先惊呼道:
“啊,是你——?”第 五 十 三 章“小高,高洪艳!——”我一个健步跃到年轻女子的身前,一把拽住她那因被火灼而残疾的、十根指头严重扭曲的双手:
“是你啊,高洪艳,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厂——长——!”
高洪艳那细小而又胆怯的眼睛激动不已地望着我,两只残疾的小手在我的大手掌里突突突地抖动着:
“小张,你,你,不,厂长!”
“小高,老同学,请不要叫我厂长,我听着,咋这么别扭啊!”我突然把头转向老太婆:
“李姨,小高的手有毛病,拿不动这么重的铅字盒,你为什么不照顾残疾人,让她做些力所能力的工作呐?”
“唉,”老太婆则振振有词,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厂长,我们已经很照顾她啦,她家庭困难,父母亲都是盲人,长年依靠政府的救济生活,她又是个残疾人,完全是政府照顾才让她进厂的,厂长,她的手有毛病,不能在印刷机前续,更不能在装订车间折页子,只能在练字车间拣点字,排排版面。”
“那,就不会让她干点别的什么吗?”
“除了印刷,装订,还有什么别的工作啊,厂长,你说?她还能干什么啊?”
“让她去我的办公室,做文秘工作!”
“豁豁,”身后的地八子淫邪地悄声嘀咕道:
“操,当上厂长没几天,就弄个小秘,呵呵,”
“操你妈!”我转过身去,冷冷地骂了地八子一句,然后,拉起高洪艳的小伤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拣字车间,我把高洪艳一直领进办公室,把她按在我的对面坐下,我非常认真地数点着自己的手指头:
“啊,老同学,老同桌,小高,我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的时候,应该是,应该是,哇,细细算来,整整八年啊,”
“是的,小张,正好八年整!”
“啊,八年,八年!”我突然想起《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台词,于是,感慨万分地挥着大手掌:
“唉,八年啦,别提了!”
“嘻嘻,” 高洪艳冲我妩媚地一笑:
“小张,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还是那么顽皮、那么幽默!”
“你也是,”我兴奋不已地说道:
“小高,你只是身体长高了一些,脸蛋一点都没变样,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声音更是没变,刚才,一听你的声音,我就感觉好熟悉啊!”
看到我用热辣辣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端祥着她,高洪艳那细白的脸颊渐渐地红晕起来,我亲切地问道:
“小高,你爸爸和妈妈好吗,奶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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