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酒气,她恶心死了这样的味道。她无视了客厅里头的狼藉,关她什么事情,她也要走了,这儿从来不是她的家。
女孩端了盆水进房间,将自己烫伤的手放进去,那火辣辣的烫伤终于好受了一点。她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掐了一小片芦荟叶子,挤出了凝胶一样的汁水抹在红红的手背上。
芦荟是少阳拿来给她的,当初只是小小的一片,现在已经长出了肥厚的茎叶。
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夜色深了,窗外的知了也睡了。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侧过头去,台灯下那张志愿草表给了她些许安慰。她不愤怒,她只难过。
就连母亲最后的照片,她都不能保存下一张。她拼命地在脑海中回想母亲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惊惶地从床上翻身下地,希冀可以找到关于母亲更多的印迹。
她在橱柜上拼命翻找,然而这个家中她的存在痕迹都薄弱的可怜,遑论从来没居住过的母亲。
她鼓足了勇气,走出了房间。她问过公安局后勤的人,他们家的东西都被父亲拿走了。她要知道,父亲究竟将母亲的东西丢哪儿去了。
父亲的房门没有上锁,她轻轻地推开了,只露了一线灯光出来。父亲躺在床上,枕头边全是呕吐物,他整个人像泡在了呕吐物当中一样。浓郁的腥臭和酒精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她的神经。
女孩转过头,看到了餐桌上的呕吐物,那恶心的气味已经招来了苍蝇,正在上面爬来爬去。
从客厅到卧室,全是臭气熏天的呕吐物。那么恶心,也许只有苍蝇才会当成宝贝吧。垃圾只配和苍蝇在一起。
夏天的夜晚静得吓人,客厅里头的风扇忘了关,还在呼呼不停地卷着热风。腥臭与酒精味道交织在一起,整间屋子成了垃圾场,只有垃圾与苍蝇。
红色的电话听筒悬挂在床头柜边,一根线细细地悬吊着,好像警察们嘴里头上吊的人。哈,好吓人,身子晃晃荡荡,细细的绳子就是不断,直接勒断了人的颈骨。
她看着电话机,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
她走过去,放好了电话听筒,然后拨出了公安局的电话,带着哭腔:“有没有人在啊?怎么办,我爸爸不动了,他不喘气了。”
屋子里头被人塞满了。有穿着白大褂的,有穿绿色警察汗衫的,他们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她被挤到了角落里,只有呼呼的电风扇陪伴着孤独的她。这一次,她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她的身边,连那个可以支撑她的男孩都不在。
哎呀,这孩子真是命苦。
哎呀,这姑娘肯定是吓傻了。
哎呀,老林到底没看到孩子上大学啊。
所有人都对她投来了同情的眼神。人们甚至原谅了她的不哭不闹不出声。在极致的悲恸面前,眼泪都是吝啬的,人根本就哭不出来。
“唉,我小舅子是120的医生,说老林是呕吐物堵塞了呼吸道。要是他老婆还在的话,说不定注意到了,就不会活活憋死了。”
“废话,儿大避娘女大避爹。这么大的姑娘,没事跑老子的房间干什么。还是小雪懂事有孝心,害怕爸爸喝了酒半夜渴想给爸爸倒杯水。要是换成我家的小兔崽子,打游戏才是他亲娘老子。我们娘老子臭在屋里头恐怕都不晓得。”
她木木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切。
她平静地接受所有人的吊唁。
她穿着丧服,跪在灵堂前,每一个来吊唁的客人,她都要回礼。
警察局的小礼堂又一次恢复了热闹。他们在这里送走了他们的副局长。
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那个她命硬克父母的传言又一次飞上了天。
还有人煞有介事的分析,她之所以成绩好,能当高考状元,都是因为抢了父母的福禄命。吓!她连培优班都不上的。哪个成绩好的娃娃不开小灶啊。吓!她的大红喜报上滴着的全是父母的血。
女孩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听不到。死了就是死了,不管身后人怎么议论是非功过,那都是死了。
她抬眼看着灵堂上林副局长的照片。他们真是会做人,挑选的是最英姿勃发的壮年时候拍下的相片。没有母亲帮他打点衣装,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精神。
灵堂是匆匆布置出来的。家中一个长辈都没有,全靠公安局的人来帮忙。小礼堂前段时间才做过礼仪孝悌的传统美德讲座教育,周围宣传白板上的招贴画都没来得及撤下。
她静静地看着活动宣传栏上的古希腊神话。人类永恒的主题是悲剧,俄狄浦斯的绝望从不消失。
后勤处长搓着手过来了,先是小心翼翼地安慰了她,然后直奔主题。林副局长现在住的房子是单位公房。按照规定,职工去世了或者辞职了,这套房子就得收回头。
“你得理解我们工作的难处。新分来的大学生还没有宿舍呢,我们工作也难做。”
女孩的目光重新转移到灵堂的照片上,有种大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