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十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新年刚过,建康城内街巷就一茬一茬的盛放着鲜花,花香浓郁的飘满了城。有时天晴的晃眼,风软得如丝,偶尔雁群与鹤群在空中掠过,可见其翅膀上的羽毛。有时又会在某个午后蓦然下起微雨,人躲在画帘后,见那燕子低飞,鸳鸯戏水。几场雨后,万物生发的更快了,柳树长出了新叶,杨树垂下了累累的种实,橘树抽了新枝,而城郊的水田也有了成片的秧苗。江南初春,是自然慷慨的给予,亦是神佛恩赐的福祉。
厌终于盼来了他的小成年礼。嫡母蔡氏依古礼送了他一双金丝朝靴为贺,寓意着他可以以成人身份主家参政了。当然这只是旧俗,南朝世家嫡子自幼就是要主家的,而高爵若无职就算过了而立之年也是绝不可能参政的,便是封地也只是徒有财权,而无治权。但厌被这双金丝朝靴所鼓舞,他喜欢它所寓意的新身份与新生活。
随着晋南王萧黯的小成年,金华宫主殿多了许多官媒走动,议婚的时候到了。南朝俗礼中,议婚是为期相当长的繁复过程。是有未婚郎君淑女两姓家族互相品评选择,不对舆论开放的过程。若经过长达一年,甚至几年的议婚后,两家终于互相选定结姻,便是正式订婚。订婚同样是一系列繁琐的过程,好在此部分因无变数,只需依成法礼仪,根据男方爵位和女方出身,按部就班进行即可。订婚是对天下告知这对郎君和淑女将结百年之好,双方自此已是夫妻之名,而随后的婚礼也只是订婚最后一个需完成的程序而已。这所有议婚、订婚的流程,郎君淑女名义上是不能参与的。南朝郎君纳姬妾全由己意,娶妻却难以参与,全由家族决定。南朝淑女却是婚姻之事全不由己,只凭长辈、父母、或者兄弟主张,这也便是南朝礼教所独有桎梏。当然,礼教再盛,成法再严,也总会有另类的郎君淑女。
厌没办法置身事外了,因身边内侍总会有意无意的告诉他敬妃娘娘又见了哪位官媒,又宴了哪府主母,又品评了哪家淑女。某日听说,嫡母敬妃亲口对官媒说,晋南王议婚,不论门庭高低、嫡出庶出、容貌妍媸,只选性情贤淑,德行朴拙的可敬淑女。又在某日听说,嫡母敬妃似乎属意刘府的三贵主小刘氏。没过两天,又听说,敬妃宴请平原公夫人。厌听了许多草木皆兵的消息,终于下了决心。
厌听内侍主官报,敬妃娘娘今日无客,正在清云殿内堂休息。厌便整装去往清云殿,一路上心跳如鼓,不停的鼓励自己,此事若败,此后再无颜谈改变命数。敬妃刚用过晚膳,正和亲随女官闲话佛家公案,就听内侍主官报晋南王求见。
厌走进东堂,向嫡母行拜礼。平日除了例礼,蔡氏甚少召见厌。母子二人同大多数的嫡母庶子间的关系差不多,虽不似亲生般亲昵无拘,但也算母慈子孝。蔡氏膝下子女不多,看着厌已经长成挺拔少年,也颇欣慰。又想起自己因谶语旧事,对他一直吝于关心慈爱。如今那谶语已经遥远得如同闹剧,便常有悔意和愧疚。
蔡氏柔声问:“今日怎么这时来请见,可有事?”
厌顿了顿,便道:“恕儿不恭,敢问母亲是否在考虑我的婚事?”
蔡氏颇为奇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少年郎君该打听的吗?”
厌咬了咬牙,终于鼓足勇气道:“母亲,我能问您打算选谁做我的王妃吗?”
蔡氏沉默,良久方道:“我还在甄选,定会在名门淑女中为你选得佳妇。少年郎君要以君子德行律己,万莫心生杂念,致使失德损名。”
厌静默,突然俯身行大礼拜蔡氏,低声坚定的说:“母亲,我自幼从未要求过什么,用物、宫奴、府邸、爵位,我都不求。今天,我向母亲奢求一个愿望,您能圆孩儿的愿望吗?”
蔡氏动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厌鼓起勇气说道:“儿请母亲考量谯国夏侯氏丰城襄公次子的嫡长女夏侯氏。”
蔡氏疑惑道:“夏侯氏?”
身旁女官辅蔡氏掌管东宫多年,对京城的门阀女眷了如指掌,便提醒蔡氏道,就是太子詹事丰城嗣公夏侯谊的侄女。
蔡氏回想道:“可是和北朝通婚的夏侯东府?”
女官答道:“正是,当日丰城襄公北伐时与李氏订的婚约。那时,陇南已归附我南朝,后来又被长安魏廷赎回去了。据听说,陇南李氏的当家主母是个通汉文的鲜卑大族女,亲生的儿子不少,亲生女儿只有两个。长女嫁给了东魏清河崔氏,好像刚嫁过去就死了。yòu_nǚ就嫁给了咱们南朝的夏侯府,便是如今夏侯东府的掌家主母。”
蔡氏道:“这陇南李氏不过是个边塞的寒族士绅,怎么竟能和南北三朝门阀联姻?”
女官便答:“还不是趁着乱时,靠着四方售卖陇南战马才高攀上的。北地不像南朝,对门第阀阅不甚讲究。再说,白马公坏事灭族后,清河崔氏就衰落了。虽说后来旁支也有幸存复兴的,终是大不如前了。”
蔡氏另有所想:“说来,这夏侯李氏是胡汉混血,家风可有北风?”说到此,猛然想起道:“这李氏可是那个不生子嗣,却不许夫君纳妾的悍妇?”
旁边女官道:“那是旧事了,早年间确有妒悍之名。后来在持家主母谢太夫人的教化下,早遵南礼妇道了。如今夏侯东府庶出的子嗣不少,不过女儿只有一个,正是李氏唯一所出,听说是与东宫常山同年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