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后,萧黯所率岭南及江州部抵达京城外围。所见秦淮南岸满目焦土,霜雪遍地,并无人烟,早已不是当日富庶的京畿腹地了。萧黯先去投最近处南部屯兵的司州刺史柳仲礼处。自侯景渡江以来,西路军事为重,台城便任所部人马最多的西路军司州刺史柳仲礼为大都督,总督各路军事。然而其余各部,尤其鄱阳王萧范、邵陵王萧纶所部均不服其统帅,常有龌龊。
萧黯率部至大桁南营,所见驻地车马兵将甚多。前来迎接他的只有柳仲礼麾下一位右中郎将与一位军中主簿。二人在南营划分出一营盘与他驻扎,其余话均无。萧黯交待李迁仕等安排扎营,自己带徐子瞻、柳唏同往大都督行辕。
那柳仲礼军中主簿从前引路。萧黯行至主营,只见一巍峨帐群,接连不断,隐隐有酒乐之声自内传来。当时正当正午,烈日凌空,如何饮酒。直走到一豪阔大帐前,见账外甲士林立。
萧黯走进内帐,见装饰奢华,如军府殿堂。其中却有三人于帐下站立,定睛一看,居中者竟是六王叔邵陵王。萧黯忙行晚辈礼,邵陵王萧纶却对他不甚熟悉,半晌才认出他来,忙扶他起身。此情此景相见,不免彼此感慨。萧黯问候堂兄汝南侯萧坚与永安侯萧确,邵陵王言均安。
萧黯又问:“王叔为何站在账下?”
邵陵王便叹:“还不是为求见大都督柳君。”
邵陵王随从属官,在旁愤恨道,郡王几番前来,以下官礼见他,柳司州却几番怠慢,好不傲慢。若是从前岂能忍他!
邵陵王也不责属官,只长叹道:“若不是玄武湖之败,孤王岂会看他脸色!如今只他兵力最盛,为求出兵,才来受这腌臜气!”
正说话间,已有侍从武官前来请。萧黯便跟在邵陵王萧纶身后随行。只觉在帐中穿行辗转,所经之处,遍饰奢华。时正隆冬,天寒地冻,帐中却炭火炽热,如春夏。直来到一宽阔裘帘大帐内,账内暖香铺面,酒气袭人,犹如盛夏。十数个歌舞伎身着夏装正翩翩起舞。
萧黯跟着邵陵王穿越众人直来到主位前。那酒案后高榻上,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美须髯、眉目疏朗、却面带病容的壮年男子。此人仅以黑绸半裹上身,裸露的右肩上赫然缠着绷带。懒散倚在厚裘软榻上正与盛装姬女调笑。此人正是四路大都督司州刺史门阀河东柳氏嗣子柳仲礼。
邵陵王与萧黯各自行下官礼,柳仲礼左手含糊一扫算是回礼。然后红着眼睛问邵陵王萧纶道:“帐中舞伎所舞名为醉中仙,乃本君新排,与你帐中舞伎比如何啊?”邵陵王回答:“无论舞蹈韵律,还是舞伎色艺,均是君帐下更佳。”柳仲礼得意大笑,命姬女为邵陵王填酒。
萧纶一口饮尽道:“大都督,台城被围日久,恐城中粮米已绝,我等必须出兵了。吾儿萧确现有一计:我营中主簿算出后日有大雾,正合那时,你我会同鄱阳萧范,三路同时发兵攻打外城。侯跛贼必不能兼顾,我们分而歼之,宫阙可救。”
柳仲礼只慢声道:“邵陵王,你怎能听小儿戏语。”
邵陵王道:“表弟,君父俱在皇城中,你我怎能坐视不管啊。”
柳仲礼怒,霍然起身道:“坐壁上观的是你萧家子孙!我柳仲礼在青塘杀贼,身中长枪几身死之时,萧范在何处?你在何处?”他气血大动,眼见肩膀伤处已有血渗出。
邵陵王萧纶忙起身安抚道:“我怎知你夜半竟与回杀于青塘,待我部得知,你已受重创退兵。萧范这厮也是不像话,只他距你最近,竟也反应迟钝。原也是我们对你不住。”
柳仲礼复又坐下,余怒未消道:“我知尔等皇室王爵,自不服我为都督。既如此,我便只尽匹夫之责,尔等便尽孝子之责。我这匹夫,自不能与尔等孝子比,比起湘东王、武陵王,也绰绰有余。”
邵陵王萧纶被气噎,萧黯更被冷遇,两厢不欢而散。出帐后,萧黯对萧纶说,自己愿为一路,与王叔共进。萧纶问他有多少兵马。萧黯回答说一万。萧纶默然,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