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四年前他都已经说了,如今再懊悔,已经于事无补。也许在外人看来,这四年他都应该在医院里守着她掉眼泪,人都这样了,以前的事统统不重要了,她死了他也陪着去死,她残了他就照顾她下半辈子,这样很感人,很伟大,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伟大?再多的人感动有什么用,他唯一要的那一个她,已经不在了。
其实无论雷允晴是死是残,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了。从四年前她宁可跳车也要逃开他的那一刻起,雷允晴就已经死了,现在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比谁都知道,四年前他们就已经彻底的结束了,爱着陆子鸣的雷允晴已经在四年前就死了,所以他才会在最后灰心的放手,答应离婚。
他无法预知雷允晴醒来时,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是憎恨?冷漠?疏离?还是恐惧?或者根本把他当作陌生人一样忽视他?无论哪一种,他都无法面对,宁可逃避。
他没有走近床边去,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俯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份文书,放在她床头柜上。
这是四年前他答应她的。
尤记得当时他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甚至对她带了几分恨意。恨她这样狠心,抛下他,从此以后把他一人独自留在暗无天日的悔恨中。
手指轻轻离开纸片,在半空停滞了一下,然后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四年前,他从仍在危险期的她的病床前离开,大抵也是这种心情。以为今后再也不会见了,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她。回忆真的很吝啬,你想着它的时候,它会变得越来越多,你要是刻意的躲避它,它就会越来越少,等到有天你突兀的发现连记忆的轮廓都模糊,却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午后的阳光正好,淡淡的一点两点透过落下的窗帘,洒在她熟睡的面容上。她的睡颜安静,美好。也许再过一两个钟头,她就会睁开眼睛,幽幽的醒来,可是那时,一切已与他无关。
这样很好。他微微扬起嘴角,推门离开。
天色一分分灰暗下去,雷允晴怔怔的看着落日,一颗心也渐渐随着沉了下去。就在陷入冰冷的前夕,她等待的人突然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身后是车如流水,而他亦是风尘仆仆。
时间在他们彼此的脸上都写下了疲倦的痕迹。她仰着头看他,像是能看到一个童年的男孩子,在走到她面前的这一段路上,一点点变成了大人,变成了眼前的他的模样。但他依旧叫她:
“囡囡,等很久了吗?”
她揉了揉满脸的眼泪,终于破涕为笑:“不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伸出手,为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就像小时候每一次,他们把她丢下了,他事后总会折回来再找到她。
太阳终于下山了,他牵着她的手消失在暮色中。
雷允晴转了转眼珠,不适的看着那照向她眼球的手电筒。眼前的景象像是相机不断变化的焦距,时而模糊的被拉远,时而清晰的切近。最后,母亲的轮廓在眼前固定下来,轻柔的叫她:“允晴?”
一刹那她有几分恍惚,仿佛曾作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生还在把各种仪器往她身上接,她感受到金属的冰冷,挣了一下,却被母亲按住了手臂。
她不解的叫了一声:“妈妈?”
声音微弱沙哑。她诧异于自己的声音。
“好孩子,你躺了四年,终于肯睁开眼睛叫我一声妈妈了。”秦书兰的眼睛又湿润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说:“乖,别动,让医生给你检查检查,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她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但仍然很累,脑子更加混乱,顺从的又躺了下去,睁着曜黑明亮的眼珠,沉默的转来转去,像是刚刚降世的婴儿,对什么都充满了疑惑。
几分钟后,医生拿下各种仪器,转回头用英语对秦书兰说了几句,大意是一切机能正常。
秦书兰喜出望外,扶住女儿的身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有哪里不舒服?”
雷允晴默默的摇了摇头。外国医生在此刻也露出微笑,对她的康复表示祝福。他们称她,u。
空白的大脑里好像瞬间被什么填满,她感到遍身的疼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那一夜彻骨的寒冷,她滚落在高速公路上的疼痛。她倏的环紧了身子,回忆尖啸般汹涌袭来,他们每一个争吵的画面,他愤怒而粗暴的动作,甚至在她病危昏迷时,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秦书兰见她面色痛苦,忙问:“怎么了?”
她用手支住额头,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刚做了个梦。”
“梦?”
“嗯,很真实的梦,差点让我分不清现实跟梦境。”她笑了笑,一转身,就看见搁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纸。a4大小,纸背向上,压在花瓶下面,仿佛还没人动过。
秦书兰的目光追随她过去,这也才注意到:“大概是子鸣留给你的。”
看见雷允晴把那张纸抽出来,她继续说着:“这些天都是子鸣留在这照顾你,你这次能来美国做手术恢复,也都亏了子鸣。可不巧他单位一直来电话催他,下午刚刚坐飞机回去。”
雷允晴却像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纸。
是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