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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媚俗作态的极权统治王国里,所有答案都是预先给定的,对任何问题都有效。因此,

媚俗极权统治的真正死敌就是爱提问题的人。一个问题就象一把刀,会划破舞台上的景幕,

让我们看到藏在后面的东西。事实上,这就是萨宾娜向特丽莎解释的自己画作的准确意义:

表面上是明白无误的谎言,底下却透出神秘莫测的真理。

但是,反对我们称为媚俗作态极权统治的这种东西的人们,感到质问和怀疑无补于事,

他们也需要确定而简单的真理,让大众理解,激发群体的眼泪。

德国一个政治组织曾为萨宾娜举办过一次画展。她打开目录,第一张图就是自己的照

片,上面添画了一些铁丝网。她在照片旁边,还发现了一份读上去象某位圣女或某位烈士的

小传;她遭受过极大的痛苦,为反对非义而斗争,被迫放弃了正在流血的家园,却继续在斗

争着。“她的画作是争取幸福的斗争”,文章以这句话而告结束。

她抗议,但他们不能理解她。

你是说共产主义不迫害现代艺术吗?

“我的敌人是媚俗,不是共产主义!”她愤怒地回答。

那以后,她开始在自己的小传中故弄玄虚,到美国后,甚至设法隐瞒自己是个捷克人的

事实。唯一的目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试图逃离人们要强加在她生活中的媚俗。

12

她站在画架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身后椅子上的老人,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笔

触。

“该回家了。”他终于看了看表。

她放下调色板,去卫生间洗手。老人也使自己从椅子里站起来,去拿斜靠在泉边的拐

杖。画室的门通向外边的草地。天已渐渐落黑了,五十英尺开外,是一栋白色的隔板房,一

楼的窗口亮着灯光。萨宾娜被这两个光辉投照着暮色的窗口感动了。

她一生都宣称媚俗是死敌,但实际上她难道就不曾有过媚俗吗?她的媚俗是关于家庭的

幻象,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静谈,那么和谐,由一位可爱的摄亲和一位聪慧的父亲掌管。

这种幻觉是双亲死后她脑子里形成的。她的生活越是不似那甜美的梦,她就越是对这梦境的

魔力表现出敏感。当她看到伤感影片中忘思负义的女儿终于拥抱无人关心的苍苍老父,每当

她看到幸福家庭的窗口向迷蒙暮色投照出光辉,她就不止一次地流出泪水。

她是在纽约遇见这位老人的。他富裕而且爱画,身边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伴,住在一栋乡

间房舍里。正对着那房舍,他的土地上有一间旧马厩。他为萨宾娜把马厩改建成画室,而且

每天都目随萨宾娜的画笔运行,直到黄昏。

现在他们三人一起吃晚饭。老太太把萨宾娜唤作“我的女儿”,但一切迹象都会使人导

出相反的结论,就是说,萨宾娜倒是母亲,而她的这两个孩子喜欢她,崇拜她,愿意做她所

要求的一切。

她这个也即将进入老年的人,象一个小女孩那样找回了曾被夺走的父母吗?她终于找回

了她自己从未有过的孩子吗?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幻觉。她与这老两口过的日子只是一个短暂的间歇。老头

病得很重,一旦撇下老伴去了,老太太将去加拿大跟儿子一块儿过。那么,萨宾娜的背叛之

途又将在别的什么地方继续。一曲关于两个闪光窗口及其窗后幸福家庭生活的歌,憨傻而脆

弱,不时从她生命的深处飘出,汇入那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她被这首歌打动,但并不对这种感情过于认真。她太知道了,这首歌只是一个美丽的谎

言。媚俗一旦被识破为谎言,它就进入了非媚俗的环境牵制之中,就将失去它独裁的威权,

变得如同人类其它弱点一样动人。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超人,强大得足以完全逃避媚俗。无论

我们如何鄙视它,媚俗都是人类境况的一个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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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俗起源于无条件地认同生命存在。

但生命存在的基础是什么?上帝?人类?斗争?爱情?男人?女人?

由于意见不一,也有各种不同的媚俗:天主教的,新教的,犹太教的,共产主义的,法

西斯主义的,民主主义的,女权主义的,欧洲的,美国的,民族的,国际的。

法国大革命以来,欧洲被认为一半是左派的,另一半是右派的。根据各自声称的理论原

则给这一派或那一派下定义都完全不可能。这不足为奇:政治运动并不怎么依赖于理性态

度,倒更依赖于奇想、印象、言词以及模式,依赖于它们总合而成的这种或那种政治媚俗。

弗兰茨如此陶醉于伟大的进军,这种幻想就是把各个时代内各种倾向的激进派纠合在一

起的政治媚俗。伟大的进军是通向博爱、平等、正义、幸福的光辉进军,尽管障碍重重,仍

然一往无前。进军既然是伟大的进军,障碍当然在所难免。

是无产阶级专政还是民主主义专政?是反对消费社会还是要求扩大生产?是断头台还是

废除死刑?这一切都离题甚远。把一个左派造就为左派的,不是这样或那样的理论,而是一

种能力,能把任何理论都揉合到称之为伟大进军的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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