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个都头差遣,说话自然就没有上官那么多忌惮。再说他性子本来就甚至豪爽,现在虽然深自收敛,可刚刚心愿得遂,一时兴起,顿时抱怨的话就冲口而出。
韩世忠的嗓门儿大了,不远处正在营帐中缓缓穿行的巡营队伍,一个带队军官就冷着脸朝这里叱喝:“噤声!”
杨可世王禀和马扩都是脸上泛起了苦笑。杨可世狠狠瞪了韩世忠一眼,让他缩了缩脖子。马扩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韩兄,不可说,不可说啊…………也别干犯了白梃兵营中的军法!”
王禀却是面无表情,似乎也不怎么想听到这个话题,他转头看向那个常胜军使者甄六臣进去的大帐。营帐外头,杨可世的亲兵正密密层层的按着佩刀在那里警卫,人人鸦雀无声,将大帐守得密不透风。
“…………常胜军到底出了什么变故?那萧宣赞能应对得了么?只怕,只怕…………”
他这句话,本心是想岔开话题。他是最早投效到童贯手下的西军将领,这些年受的冷眼挤兑还少了?杨可世却不一样,他还想回到西军体系当中,至少也不要破脸。这种话题,说深了,只有越发的尴尬。可是他岔开话题的一句话,随口由心而发,却说得几个强作镇定的人都脸色惨淡!
马扩看看大帐那里,低声开口,是说给杨可世他们听,似乎也是说给自己听:“俺却信得过萧宣赞…………这是条好汉子,好男儿!任何变故,他都能应承得下,总有应对的办法!要不是这个萧宣赞,俺们处境还不如现在,无论如何,只要不甘心这场战事这样半死不活下去的人们,总是有了点希望!”
还有很多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萧言来历,他在众人当中,算是相对最为清楚的。一个无依无靠的燕地逃人,在两国之间,就靠着自身本事,在常胜军,在西军,在童贯面前,周旋到了如此地步,眼见得渐渐撬动了这死水一潭的战事。虽然萧言看起来文质彬彬,行事说话,有那么一点言不由衷,见人说人话,见人说鬼话,跟他在一块儿,总得惦记着自己荷包的味道。可是马扩就是有一种预感,这萧言再度北上之际,也许就会在这燕地卷起一场风雷!
这种预感没有道理,可是就是如此强烈。无论如何,总比让自己坐困在宣帅府中,看着大局渐渐倾颓要好吧!
杨可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看着神色坚定的马扩,苦笑一声:“但愿…………谁不希望俺们大宋,能在此战事扬眉吐气?俺支持两位宣赞,说实话也不全然是为了给自己找条化解尴尬处境的出路,而是为了白沟河那几万弟兄的尸骨!但愿萧宣赞,真能如马宣赞所说,不付俺们横下一条心的支撑!”
被马扩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萧言,这个时候也当真觉得自己相当不错。至少在现下,自己还能相当冷静的考虑着问题。
虽然自己手心,满满的都是又湿又冷的冷汗…………
甄六臣入营而来,一看到这满身血污的汉子,郭蓉身子就是一晃。而甄六臣抢步向前,猛的拜倒,强抑痛楚,只是断断续续的回报。谁都看得出来,这汉子已经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来克制自己,只怕稍一放松,就会大放悲声!
涿州惊变!
萧干回师,这位四军大王,竟然有如此胆色,以身为饵,深入涿州。让郭药师将全部军官抽调出来应他点校,更在前面张开声势,吸引了郭药师的嫡系主力出城布置。结果让涿州城内空虚,还无人主持!
他更在前面,联络了郭大郎,郭大郎和赵鹤寿,带着董小丑的遗部,暗中筹谋。一方面在郭药师衙署之内暴起,护住了萧干,一方面又以董小丑遗部在城中作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之势,打开了涿州城!
萧干早就在城外埋伏了大军,趁势扑城,里应外合之下,郭药师就悲剧了…………
现在郭药师在甄五臣的冒死护送下,总算撤到了易州,可萧干和郭大郎率领的大军已经逼近,眼看就是合围态势。郭药师重创在身,已经无法视事,一切都是甄五臣在主持。更趁着萧干郭大郎大军还未完全合围之前,派数十骑由甄六臣率领,疾驰向大宋这里求援,辽人远拦子一路劫杀。能过了白沟河,到了雄州左近的,只剩下这几人而已!
这个计划,行险已极,稍有配合不到,萧干性命就已然不保。可是这四军大王,就是有这个胆子行险一搏!转瞬之间,就可以说安定涿易二州的隐患。并且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在将来和耶律大石的争斗当中,取得了更加有利的地位!
萧言一直高看耶律大石一眼,虽然自己手上还没有任何实力,可都下意识的将耶律大石当成最厉害的敌人。原因无他,这大石林牙实在是比较逆天。带着残兵败将能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重建一个大帝国!
而那个后来也起兵反乱,当了几个月奚帝的萧干就被自己下意识的无视了。耶律大石被逼得投奔耶律延禧之后,他才开始露脸。当了名不副实的奚帝,几个月就被扑灭身死。实在没什么好重视的…………
可自己却忘了,这等乱世当中打滚生存下来的一时枭雄,又有谁是好相与的?
历史…………已经开始悄悄改变。
从此,流年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