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与天地功法上不太一致,显得更飘逸些,也不像正文用的丹砂刻字,而是正经拿笔写的,墨迹经过岁月仍旧崭新如初。
钟不厌没有世外高人爱掉书袋的毛病,写的内容十分浅显易懂,全是大白话,一读就明白,甚至还能从中发现点他当年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思。
闻笛念道:“同寿之道净是胡闹,倘若真到了存于天地之际,必将灭绝人性,斩断七情,如此一来人与山石的确没有区别,说是永存也不为过。而人活一世,唯有情之一字至关重要,岂能轻易割舍?我自毁修为,不愿做那枯坐山中之人。天地功法之精妙,我派止步于第九层,已能独步天下。封存此法,永不见天日,当从不厌始。”
最后还有些历代掌门在上原谅弟子擅自决定的废话,闻笛一时沉默了,再望向柳十七,目光不由得无奈起来。
柳十七却“噗嗤”地笑出声:“这些前辈未免太过任性。”
闻笛笑不出来:“你还记得宋敏儿说过的话吗?她查过,天地功法和折花手并非一开始就让人走火入魔的,虽然修习之法本身损害躯体经脉,但祸不至死。是某一任掌门研制出渡心丹后,突然间这样的人就变多了……”
柳十七:“你是想说,制出渡心丹的人也是钟不厌吗”
闻笛:“兴许……渡心丹并不是辅佐修习之物,而是个……警告呢?”
柳十七聪颖过人,当下道:“是了!他封存天地功法,给第十层篡改成了难以企及的境界,本身‘天地同寿’已经要耗尽一生心血,如此一来更加难如登天。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诫后人不要试图挑战第十层,根本没有‘天地同寿’。”
闻笛:“倘若明白人,稍一推测渡心丹的用意与名字,就能明白这东西的真正内涵。可惜左念、包括他之前的几位掌门都太过偏执。自拜月教覆灭后,十二楼风头正盛,他们更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再而三地尝试。”
柳十七拿过竹简,正要仔细看看,手指一动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讶异地把竹简翻了个个儿,道:“笛哥,背面还刻有字!”
闻笛连忙接过,每一片竹简背后的小字都没有描色,笔画又细如蚊蝇,入手只觉凹凸不平,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出到底写的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坐到一边,撕下一片衣襟反面铺开,摸索着、仔细辨别着那上面的字,等摸出一两个看得清了,便咬破手指写在白衣上。他像完全不觉得痛,眼中只有这卷偶然所得的竹简,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柳十七见他认真,不好打扰,一边胡思乱想着“笛哥这样反而更像那日慧慈所言的‘心无旁骛’境界”,一边左顾右盼,不时四处蹿来蹿去,把此间真当成了个安身之地。
等他折腾得累了,随意蜷起身子,立刻便能睡着。
日头渐渐地西落,柳十七靠在温泉边的树上小憩醒来,身上盖的一件外衫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膝头。他认出是闻笛的,迷茫地拾起衣袖看向那人的位置。
那张衣襟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字,而闻笛皱着眉,还在继续辨认,弓着腰时他的脊背显出一条好看的曲线,脊骨微微凸出,却一点也不羸弱。
柳十七把衣服抱在怀里坐到他旁边去,下巴自然地靠上了闻笛的肩膀,就着个无比亲密的姿势默读他写下来的东西。闻笛的字没有正经练过,正因如此才更显锐利,与他平素温文尔雅的性格大相径庭,仿佛可以依照字迹推断出他不曾展露人前的一面。
他打了个哈欠,温热的吐息挨着闻笛的耳朵:“笛哥,看出什么了吗?”
“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闻笛抬手拍了一下柳十七的侧脸,浑然不觉两人这样好似有些不寻常的暧昧。
柳十七:“我看你写下来的前几行,有点像折花手。”
闻笛:“不错,这竹简背后不知被谁刻上去的,正是折花手的兵谱,和渡心丹的制法,但都和左念所传授的没有什么区别,应当就是最初的版本。”
“那写上去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有蹊跷。”
“我以为的和你恰恰相反,如若这也是钟不厌留下的,那他可能单纯想把本门的秘密都留在竹简上。反正此处百年也不见得有人会来,故而成了个……”他说着,拿写好的字给柳十七看,略一偏过头,嘴唇轻轻地擦过了少年的耳朵尖,霎时就顿了一拍,半晌吐不出完整的词句来。
柳十七一无所知,眼睛眨了眨看向他:“继续说呀。”
闻笛干咳了几声后强装镇定道:“总之,这更像一条后路。此人用心良苦,更甚前几任钻研折花手的掌门。”
说得再多其实也不关柳十七的事,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现在反正也没事,你要按着这上头的天地功法修习吗”
闻笛:“郁徵先我一步突破第九层,在此前回程路上我每夜暗中调理内息,如今内功应该也达到了第九层的关口上,半步之遥,一直没有时间跨过去。”
“此处清净没有外人,我陪你练武。”柳十七痛快道,掂量了手中的长河刀,笑了,“正巧我从来了中原,功夫就有些落下。此前师父对我说,若是过了二十,我基本功又扎实,自可开始修习本门的‘六阳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