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洲是潮州人。
.. ”徐阶缓缓道来,就像是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爷爷。
“听说他小时候三四岁还不会说话,但一开口说话便能成文,又有过目不忘、一目七行的本事,所以乡党以他为神童。”徐阶说着,看了一眼同样是“神童”的徐元佐。
徐元佐暗道羞愧。
徐阶继续道:“石洲是庚戊科赐同进士出身,彼时严分宜正执文柄,凡后进有文名者皆招致门下。为此曾令严世藩和门客前往游说石洲为严嵩司奏记。石洲以疾辞,呵呵。及后,严分宜又派人暗示石洲,说吏部选新进士,已首列石洲之名。谁知石洲再辞不就。结果授了行人司行人,奉命出使秦国。”
徐元佐暗道:原来是个刚正不阿,反抗严嵩的狂狷之士。是了,反抗严嵩就是徐阶主谋,既然林大春肯看徐阶颜面,多半也是徐阶麾下战将。
徐阶缓了缓,又道:“各地藩王虽然表面风光,对于礼部却是十分巴结。行人传王命到诸府,则藩王多有馈赠,独林石洲不取一文。”
徐元佐心中暗道:听起来又像是个海瑞式的清官……
徐阶微微闭目,想了想继续道:“曾有一位新科进士在圣驾前告石洲‘私意废公’,将他原本能够点解元的卷子取在榜尾。”
与进士登科录、会试录一样,乡试之后各省也都会出一本《乡试录》,民间也有《同年便览》、《同年序齿录》之类的名册。这种名册当然是以名次排列,当头就是头名解元,然后是第二名亚元,第三四五名经魁,第六名亚魁。
这个文档通行全省,呈报礼部备案,甚至可能流传后世。对于家族而言,能出一个解元更是莫大的荣幸。
而普通举人则在手册之后,榜尾恐怕就得倒着翻了。
从解元到榜尾。这何止是心情低落?简直是吞了一只苍蝇!虽然有营养能中式就很不错了,但是恶心人啊!
尤其不同于宋朝,举人是一次性的。明朝的举人已经可以有官身了,属于国家储备干部。这个名次就是铁板钉钉,伴随一身的。所以对于那些看重荣誉的人而言,取不中解元,宁可不要上榜,下回再考。
显然这位告御状的进士就是这种人。
“石洲淡然对曰:此君卷中把‘羣’字。写成了‘群’字。君羊并列,不合国朝考体,有欺君之嫌。上命礼部察试卷,果然如石洲所言。”徐阶隐去了那位进士的名字,不过可想而知他的前途有多黯淡了。
徐元佐听了微微有些担忧:这很严格啊!
张元忭见徐元佐蹙眉,不由动了助他一臂之力的念头。他笑道:“石洲公是潮州人,想来不是阳明公弟子吧。”
徐阶道:“石洲的确不是王门中人,不过他与陈五栗交情匪浅。”
陈子号五栗,本名,字宗鲁。阳明公被贬贵州龙场任驿丞时。他曾师事之,开阳明心学黔学一派。
林大春虽然不是王学弟子,但是与这样一位开派大弟子往来密切,多少会受到一些熏染,起码不会对王学视若洪水猛兽。
徐阶停了停,问张元忭道:“我听闻石洲两任督学浙江,开门讲学,吴中人士渡江问业者日益,子盖可曾去听过?”
张元忭道:“石洲先生在浙江有两大的盛会,一是于武林选拔诸生入贡太学;二是在浙中搜求有关人物。著为列传若干卷呈进,以充修《实录》。至于讲学其实并不多,也无甚出人之语。”
徐元佐知道张元忭是个谦谦君子,只会扬人之善隐人之疾。断不会贬低别人故作高妙。一句“无甚出人之语”,可见林大春在学术道路上走的并不深入。
徐阶显然对林大春十分熟悉,并不以为怪,旋即又问了绍兴地方史志的话题。
张元忭对答如流,如数家珍,尽显风雅。
众人谈了一会儿。移步饭厅,一人一张食案,婢女呈上攒盒。
徐元佐一直以为攒盒是临时带饭带点心的饭盒,没想到正餐上也可以用。
那婢女又为徐元佐将攒盒里的一格格不规则的小格子取出摆在食案上,倒像是小孩子玩的七巧板玩具。
徐阶抚须笑道:“越人真是灵秀。”
张元忭脸上一红,道:“学生也是从俗之人,如今用攒盒就餐渐已成风,倒也是有些好处:节俭。”
徐元佐看着这些做工精美的漆器攒盒,只一个小碗入手便极沉,显然是名木所作。外表描金绘彩,根本不是便宜货。若说节俭……恐怕是跟官窑瓷器、金盘银碗比较而言。
不过越菜清雅精致,注重“清香”两字。尤其是张元忭这样的官宦之家,还要用各种花露花酱调味。一餐完毕,齿颊留香,腹中虽然不饥,却有种没吃过饭的感觉。
还真是养生。
徐元佐用茶漱口,发现这漱口茶竟然不比自己平日办公时用的茶。
外表看起来冲上清雅朴素,随意一个小细节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这种生活中释放出来的美学,果然可以秒杀一片大红大绿金碧辉煌的艳俗暴发户了。
徐阶因为上了年纪,便回雅舍小憩。
徐文长本要告辞回去,被张元忭留下下棋,徐璠旁观。徐元佐则借用书房,百~万\小!说练字,准备应考。
过了个把时辰,张氏宅子又热闹起来。
原来是张元忭的父亲张天复带着孙子从鉴湖别墅回来了。
徐阶这个层面的客人到访借住,张天复是无论如何不得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