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离鸦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当然不是。”
“那你说,妾身的宿命该是怎样的?妾身不够强大,配不上那个位置?”
这数百年来,她受凡人供奉,汲取信愿之力,又以大雍国祚作滋补,早已不是当年初见承天君时羸弱而无能的少女了。
“多说无益,就让妾身亲眼证明给你看,所谓的宿命不过是虚妄之言。”
奢华的裙裾摩擦过台阶,发出旖旎的沙沙声。她朝着他走来,而失去了依附的男人颓然地倒向了一边,露出了真容:一具丑陋狰狞的干尸,薄薄的人皮贴在骷髅上,唯独神情是安详的。
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可怕威压,穆离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察觉到危险来临的那一刻,袖剑出鞘,稳稳地拦在身前,不让任何东西逼近自己,而扬起的发丝被削断,飘散在半空中,如融化的月光。
在来到这里以前,他不止一次地恐惧过,等他真的到了以后,他反而奇妙地镇定下来。
“迟绛,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没有人的宿命应当凌驾于苍生之上。”
·
寒冷的天空之中,风就像一把尖锐的刀,要将任何胆敢闯入者凌迟成碎片。
厚重的白雪从撕裂的缝隙中坠落,却在遇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后被烧得连痕迹都不剩。
薛止站在龙背上,寒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飞舞。
越是靠近这朵虚像莲花的中心,那股不可言说的阻力就越是强烈,到了最后,他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被排斥出去。
虽说还是凡人之躯,可因为继承了承天君部分神力的缘故,他能在这片阴影中看到的东西比穆离鸦更多:除了一具光裸的躯体,有一个人的身影,赫然是被掳走的宣武将军。
宣武将军双目紧闭,胸口微弱地起伏,左半边身子消失在了暗影中,原本缠绕在他周身的真龙之气已经很微弱了。
至于那具隐约有了点女人特征的躯体,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在这之中有什么东西正一刻不停地呼唤着他。他按住胸口,明明能够感受到心脏的急速跳动却这样的空虚,好似缺了什么很重要东西。
“果然是这样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之中究竟是什么。
这是十多年前衰弱得连离开虚无之境都困难的承天君被迟绛挖走的那颗心。
失去了神格的承天君堕为凡人,而迟绛却得跨入了神明的领域,变得更加强大。
忽然间他听到了兵戈碰撞的脆响和鼎沸的人声,睁开眼,发现原本漆黑的街道被连绵的火光点亮,汇聚成无数发光的河流。
训练有素的宣武军击溃了守卫京城的禁军,朝着信号发来的西南方赶去。
是李武,李武招来了他的军队。
在离开护国寺以前,他将阵眼的所在托付给了李武,请他务必前往。
至于能不能成功发动阵法困住那个女人,就要看天命这次是否站在他们这边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天命……”比起天命,他其实更相信这个。
他朝着阴影的正中央伸出了手。
指尖接触到这丝丝缕缕缠绕黑气的一瞬间,他就嗅到了皮肉烧焦的恶臭。
钻心的疼痛刺得他左肩不断抽动,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额头滑落。对于没有神格庇护,还是凡人的他来说,想要强行中断仪式还是太过困难了。甚至他还没有触碰到宣武将军的衣角,那只手就已经只剩下支离白骨——白骨上新的皮肉不断生长,又再度被腐蚀殆尽,周而复始,残忍而缓慢。
很近了,他总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千百年,可他的手才不过往前伸了一尺多长。
就快要拉住宣武将军了,他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煎熬地想,自己到底能否将他拉出祭坛的正中心呢?
“凭你也配这样与哀家说话么?”
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迟绛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就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冰冷锐利的风刃擦着脸颊滑过,留下几道细小的伤口,而穆离鸦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剑术是薛止亲自教出来的。
在术法及铸剑等方面他可以称得上天赋卓绝,唯独剑术无论怎样努力都难得要领。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薛止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算了,不要想那些太复杂的东西。”薛止叹了口气,放弃了教他太过复杂的东西,“你听得到剑的声音吧?到了真的需要的时候,那把剑会告诉你该怎样做。她比你更清楚要如何对敌。”
寻常的宝剑自然做不到这些,可他手中的这把剑又不是寻常凡物,乃是某个对他无比重要的人所化。
那若有如无的歌声都离他远去,周边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他匀长的呼吸和那个女人发出来的声音。
“我的小九儿,听我说……”
是女人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人握住,不容辩驳地带着他朝着某个方向挥斩而去。
“就是这里!”
迟绛甚至来不及逃开,就被他拦住所有的退路。
剑身就被送入了她的胸膛,柔软的皮肉就像没有骨头一般,很容易就被刺穿。
这么容易就得手了吗?伴随着惊慌与难以置信,穆离鸦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迟绛仓惶的脸孔。
“你……”
手刃仇敌的喜悦还未持续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就算是半神被这把剑刺穿心脏也会死去,可她胸前的伤口中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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