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本要回一趟家,但时间已经是太晚,只得直接赶去医院。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乐倩文正拿点心铺子礼盒顶上的彩纸折花样,明楼身上花花绿绿堆得尽是纸花纸鹤。她抬头看见阿诚,眼睛都亮了,一脸的如释重负。丢下手上备受蹂躏的纸,少女轻巧的身姿几下腾跃到阿诚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小声哀呼:

“哎哟我的救星,你可回来了,你哥简直是个闷葫芦。”

一向善于和女孩子攀谈的大哥竟然得到一个话痨的如此评价,阿诚吃惊的转头去看病床上的明楼,他本来在闭目养神,但阿诚推门的一刻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门口,般配的不得了。

“阿诚在咱们家这些年,一直是有心事的,大姐都知道。我想着给他说一门亲事,要大办,这媳妇就是我们明家名正言顺的媳妇,阿诚是聪明孩子,其中的心意他会明白的。”

明镜的话突然就在明楼的耳边响起来,他觉得心下愁云惨雾,压得他喘不得气。可能是傍晚的吻给了他太多的不可言说,感情不能自控,他怅然又无奈。

“大哥,感觉怎么样?”

阿诚走到病床前,摸了摸明楼的额头,又仔细看了明楼手上的胶布,不满道:

“这德国医院的护士什么水平?拔针太不稳当,手背都青了。”

明楼瞥了一眼阿诚身后的乐倩文,她正无声的对明楼做“嘘”的手势。阿诚没注意这些,明楼的另一只手上又挂了点滴,手臂上的血管因为药液的流动鼓起来,摸上去一片冰冷。

他用掌心捂了捂那片皮肤,乐倩文看在眼里,在一旁说道:

“医院的小号针头用光了,这种确实很刺激血管。只能忍忍了,我明早捎过来一个汤婆子。”

“没事,没那么严重。”明楼摇了摇头,提醒阿诚道:

“太晚了,乐小姐忙了一晚,快送人家回去吧。”

“不用,”乐倩文摆了摆手:“我一会儿去下面打个电话,我家黄包车会来接我。”

阿诚这才想起来,他从椅背上拿起乐倩文的大衣递到她手上:

“走走走,太晚了,下回去你家,你爷爷要拿拐棍打我。”

乐倩文笑着和阿诚走出去,两个人的谈话声渐远。明楼闭上眼睛,病房里很安静,隔壁的患者肺不好,咳嗽声听得真切,莫名的寂寞。

乐倩文打过电话,两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等乐家的黄包车,夜已经深了,医院门口的西洋灯白光惨淡。

“你回去吧,你大哥那里没人在屋。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十分钟而已。”

阿诚点点头,他思忖了一会儿,问道:

“你上次说找到了去热水间拿情报的人,是谁?”

“一个朋友。”

“可靠么?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你应该知道上海的情报站出的情况。”

“我不能说他是谁,但你放心,某些方面来说,他比我还要可靠。”

阿诚低头看着乐倩文,乐倩文给了他一个笑容。他发现无论什么时候,乐倩文好像都能笑得出来,这大概也算是非常让人佩服的事情。阿诚从口袋里掏出特别行动证,把它给了乐倩文:

“碰上巡逻的宪兵,把这个给他们看。”

乐倩文点点头,把它装进自己的小提包里,开合之间,阿诚看见她包里枪的金属光一闪:

“你的枪总带着么?”

“不一定,这几天是的。搜捕后北平军统站几个成员被特务跟踪过,我也得小心。对了,”她郑重的看了阿诚一眼:“如果你真的有暴露的危险,记得湖心亭。如果来不及,被捕后可以把我拉下水,我家在北平根基很稳,没准可以有机会保住你,你背后的毒蛇不能暴露,我知道。”

阿诚沉默的看着她,他那不合时宜的软弱又来了。

乐倩文摆摆手,走下台阶:

“把你脸上的怜香惜玉收起来,你们共字头不是倡导那什么吗?你这是在犯思想错误,我这叫做崇高的信念,是为了保全我们军统的毒蛇,”她回头一笑:

“是为了胜利。”

阿诚回来的时候,病房里是黑暗的。他的心猛跳如擂鼓,立刻拔出枪打开了电灯开关。

明楼在他枪口下解释道:

“护士关了灯。”

阿诚一口气松到底,把枪收起来。他开了床头的小灯,转而关闭了电灯。明楼看着他,阿诚想了想,没有把上海的事情说给他听。

他也开始向大哥隐瞒了,阿诚在心里苦笑。

“要喝些水吗?”

静默的坐了一会儿,阿诚看见桌上的水杯,问了明楼一句。话出口,两个人都有点愣住了,傍晚的吻又在他们眼前浮现出来。一些终于放到明面上的情怯像是酵香的酒,在夜晚散发出浓酽的诱惑来。

“不喝了,不是太渴。”

“渴的时候就不一定有人给你拿了。”

明楼闭上眼睛,他的头痛一直没有停歇,他摸到阿诚放在自己手臂上捂着血管的手,轻轻的握住了:

“你不要威胁我......”

“抱歉,我忘了大哥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

“没有,”明楼睁开眼睛看着阿诚:“我是怕没人给我水,我就渴死了。”

阿诚噗嗤一声笑了,把他被子上的纸花全都抖落,从热水壶里倒出热水给明楼简单擦洗了一下。他叹了口气:

“你真是游刃有余。”

明楼已经困倦了,他迷糊着回答阿诚:

“不,也是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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