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殿中空荡荡的, 宫人和内侍都被他赶了出去, 一阵寒风吹过,只听门外枯枝瑟瑟作响。

“……三日前来报, 已,已至京畿扶风郡了。”

柳庆荣头也不敢抬地死死趴在地上, 回禀道。

自开决大河以灭突厥以来, 皇帝的脾气愈来愈暴躁,皇宫之中, 似乎也笼罩了一层鬼气阴霾。

曾有内侍私下悄悄议论, 说怕是冤死的数十万庶民冤魂不散,这才让皇宫阴气森森。这传言被皇帝知道后,几个内侍被拉到殿前,活生生打成两截, 血流了满地。

突厥蛮子被阻于沼泽区外, 转而西进攻打西北,甚至连胡酋都率全族进袭,听到消息的那一日,皇帝难得地兴致高昂, 携萧后共赏秋月, 大赐宫人, 皇宫之中上上下下,人人和乐, 倒似是太平年景又回来了。

及至,陨火坠地,天罚突厥。

皇宫与前朝,再无宁日。

待得灾后疫起,满朝风雨,眼见着大燕这艘百多年的老破船,竟是要沉了,更是人心浮动,惶惶瑟瑟,有许多人心生异志,蠢蠢而动。

鬼蜮盈朝,人心险恶。

皇帝以雷霆手段换了几个要臣,又严辞斥责边塞守将,所得的不过是一日比一日更惶急的战报,或者说,根本不是战报,而是西北秦国斯条慢理接收领土的通报。

“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周敦喃喃念着,往日阴柔俊美的脸庞早已消瘦得颧骨高凸,仿佛活鬼一般,唯有眼中还有点亢奋的精光,带来一丝活人气。

“皇后驾到——”

门外内侍阴柔地长声传报,两行宫人鳞次栉比,沉默地鱼贯而入。

萧后一身深蓝色镶金的常服,头戴珠凤冠,柔声问道:“皇上,如今……你可有何打算?”

周敦抬眼瞪着这些步履矫健,缓缓包围上来的陌生宫人,脸上浮起一层死灰之色,没有回答萧后的问话,而是霍然转身喊:“……田喜呢!他人呢?!”

田内官的干儿子来顺僵直地站在宫室的角落里,头垂得极低,一声不吭,瑟瑟发颤。

“田公公劳苦功高,没日没夜地照顾您,我见他太过操劳,便作主让他歇下了。”

萧后凤眼横扫,红唇噏动,说着这等客气的话,脸上神情不见丝毫变化。

“萧……离珠!来人,来人!侍卫,侍卫!”

周敦猛然站起,拔剑四顾,大殿内外静寂无声,唯有自己嘶哑的喊声在宫室中回荡,他突地大笑起来,笑得涕泪横流,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指着萧离珠,似是看到了什么绝顶滑稽之物,边喘边笑,连喘带笑,道:“你,你这是又,又要弑夫了?果然,最毒不,不过妇人心!哈哈哈!你以为,厉弦,看得上你,还,还能再嫁第三次?哈哈哈哈!他只喜欢带把的……”

萧后的秀眉微微蹙起,纤手轻摆,低声道:“皇上癔症了。让他好好歇着。”

宫人一拥而上,迅速用丝绢堵住了周敦的嘴,很快将他捆得扎扎实实。

柳庆荣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只见华丽的长长裙裾优雅地在眼前缓缓移过,头顶上传来萧后清柔而飘渺的声音。

“柳卿,知道如何善后吧?切莫让我失望。”

“喏。”

柳庆荣悄悄抬起头来,正见周敦被倒捆着拖出去,皇帝的一双眼暴睁着,血丝遍布,死死盯着他,似要瞪出眶来,脸上筋肉抽搐,恨意铺天盖地,仿佛要择人而噬。

柳庆荣轻轻闭起眼,默念:“……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西北大秦泰始四年春,燕国萧后离珠,缚帝肉袒出降,献降表,愿去国号,甘为臣属。自此燕亡。

同年秋,众臣劝进,三辞之后,厉弦于长安称帝,国号大秦,改年太宁,定都长安,大封群臣。

仲衡以其军功冠世敕封冠军侯,祝刀封建昌侯,其余人等皆有封赏。故燕降人周敦封安乐侯。

大秦虽建自草莽,却朝气蓬勃,如乳虎啸谷、朝阳东升,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太宁帝厉弦重修京城南苑庄,以怀故去的太后与长姐。

夏日炎炎,南苑庄中却清凉舒爽,冷泉之畔开出星星点点的紫色白色小花,迎风摇曳,格外可爱。

厉弦走到一丛小小的紫花边,蹲了下来,轻轻抚着薄如蝉翼、形似一个个小铃当的粉紫花瓣,轻声道:“阿姐说,这野花叫缅铃,是缅怀故人的思念才会让它盛开。她在南苑庄上思念母亲,从来不让仆从们将这些小花铲去,每到清明,这花便开得格外旺盛。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心怡的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一心一意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全心全意奉上一颗真心,却不知,你这心中唯有权势利益的‘君子’,会亲手将她和孩子送上黄泉路。”

厉弦站了起来,看着木然呆立在他面前,瘦得似活骷髅一般的男人,轻声问道:“你悔过吗?杀了最爱你的人,以致孤苦伶仃一生,断子绝孙永世。”

男人抬起下巴,仅存着最后的骄傲,一双眼似是鬼火般精亮,他喃喃道:“悔?!我不悔,我从来没悔过,我死亦无悔!”

“悔什么?!悔着不去争,不去斗,不去夺?!哈哈哈!若是如此,厉弦,哪里还轮得到你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早就被我那群好兄弟们撕得粉身碎骨,血肉无存了!悔?!悔什么?!是她自己愿意的,愿意的!”

周敦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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