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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不可再如此下去了。莫非您真的想散尽家财,四大皆空?”伍先生看着英王颀长的背影,频频摇头。
良久,英王叹了口气:“先生,不知为何,我如今对那个位置倒没那么想要了。”
“王爷?”伍先生又惊又急。
他是同进士出身。以他的才学,若非为了做英王第一幕僚,他本可考得二甲,或进翰林院,或外放几年后回京,仕途畅通。
但是那年他碰到英王,性情儒雅、人品端方,对待臣子又礼贤下士,在几个皇子中脾气最好。他深觉,所有皇子里,唯有英王才是明君之象。
因此,他故意没有考中,进士只有帝王才能用,可英王还没有成为皇上。
他的眼光够准,果然,大皇子、先太子、四皇子一年内先后陨灭。在梅皇后生下秦壁之前,英王被立储的呼声极高,多数官员对英王有好感。
“先生,三了禅师说,那个位置乃是天命,半点不由人。我觉得有些累了。”
这个倒霉和尚,幸亏他去了。
伍先生走到英王正面,一脸诚挚:“王爷,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命,都是靠人去争的。至于三了大师,那是出家人,出家人自种自收不愁吃喝,他们的道理怎可放在我等红尘中人身上?”
英王默默不语。
伍先生暗自将三了骂了几回,都是这个秃驴,害得王爷动了心性。
“王爷,通向山巅的路总是艰难险阻,您苦心经营十多年,难道要在此时主动放弃?您还年轻,不到三十岁,还有很多机会。”
英王定定觑着他:“什么机会?”
“比如像上次,太子昏睡不醒,不过那个机会已经过了。但不代表以后没有。王爷不妨想想,就算您不争,安王靖王也不争吗?如今又多了一个肃王,我瞧肃王很沉稳,只怕也是心怀大志的。”
伍先生抹了把汗,继续垂下头,苦口婆心:“属下并非逼着您去争,只是得准备着,万一哪位王爷动起手,咱们不能彻底被动不是?尤其是皇上的身体,咱们无论如何也得在太医院安两个人,预备起来。”
这话确是推心置腹了。他不争,别人也要争,争起来时如何置身事外。
比如秦壁落水这事,太医院无人,消息就晚了一天。这话去年伍先生同他说过好几回,是他优柔寡断一直拖着。
英王点了下头:“好吧,辛苦先生了。府里的事全权交给您,我还要在庙里住一阵。”
伍先生还打算劝说,想了想决定忍住,欲速则不达。王爷被那个秃驴影响甚深,如今秃驴没了,王爷过些天定会自己想明白。
两人一同行至抄手游廊,英王忽然问:“那个小沙弥,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灵童。灵童自从师父圆寂,神智有些失常,时不时哭闹叫嚷、胡话连篇,他便命伍先生将灵童安置起来。
“回王爷,还是那样,疯疯癫癫,前几日咬伤伺候的丫鬟,我就找了个护卫看着。”
“好生照看。毕竟是三了唯一的爱徒,本王也该尽点心。”
英王走进垂花门,看着满墙藤萝,心头说不出的迷惘。争,还是不争?
莫怪他害怕回府,只要回府,就得听伍先生的劝谏。伍先生一心为他,他不能寒了伍先生的心;但如今,他真感觉世上有天命这回事。
秦家皇朝自定鼎起历来传位嫡子,无嫡再论长论贤;他行六,非长非嫡,这便天生慢了两步。好在得了个贤王美名。
当年皇上都快同意立他为太子,谁料,皇后第二个嫡子秦壁出生;今年二月份秦壁落水,昏睡三天,就差断气了,然而,又被紫血玉救活;安王靖王偷走玉,结果玉又被找回去……
每次都逢凶化吉,这不是天助是什么?他难道能争得过天?
英王望着寸寸淡去的天光,独自在府中漫步。当走到花园,最后一抹暮色已被吞噬,白日姹紫嫣红的花被黑夜浸染,全失掉颜色。惟有一盆放在墙角的昙花,串串白花垂挂在叶下,尚可看出形状。
任夜多黑,亦不能掩饰昙花之洁白。
英王怔怔盯着尚未盛开的花团,想到少时的自己。
记得十二岁那年读完太.祖本纪,他意气风发,一心要夺那张椅子。他渴望如太.祖那般,先做一千古圣君,阅尽红尘万般繁华,得史官代代传颂;待年至半百,再出家为僧,做个四大皆空的自在人。
如今,两条都未如愿。既不曾坐拥天下,亦未能勘破红尘,至今仍是一介俗人。
想想,真叫人丧气。
“父王,您怎么在这?吓孩儿一跳。”英王世子秦韫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扬着条金灿灿的马鞭。
英王心神一动,若英王府他日败落,韫哥儿怕是再也用不起这样的马鞭。
“又去哪鬼混了?”英王沉下脸问。
“父王,瞧您说的,孩儿挑礼物去了。”秦韫对着假山,将马鞭抽得啪啪响。
“什么礼物,说给父王听听。”
“萧姑娘啊,生辰快到了,这几日我全忙这事了。”
英王定定看着秦韫,儿子性情不像他,容貌却和他一个模子。
“是你娘让你这么做的?”英王还是问出口,一边拉着秦韫往厅里走。
秦韫斜眼打量英王,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将仆婢挥手斥退,英王语重心长道:“别听你娘教唆,你要不喜欢萧姑娘,没人能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