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涣散,陶家便分了家。三个儿子将回春堂打碎拆分,按地域分铺子。陶三少比两个哥哥精明,没要京城总号,只选了十几个中小铺子。
没到两年,京城回春堂关门大吉。
其实不止回春堂的血被吸干,还有各行各业的商人都被吸干血。等到秦壁去世她垂帘听政时,大景已硝烟四起,安王之乱、柔然北侵、南方多地小叛乱频仍。
国家要打仗,京城商人捐不出银子,她只能从江南一带筹措军费。
而安王几位、还有那些国之重器的大臣,却早就凭着商人们的孝敬银子富可敌国。那时,最穷的就是朝廷,她这个太后只好以身作则,在京里大行俭朴之道。
战事平息之后,京城的大萧条持续四五年,大量商铺作坊关闭,一大批商人弃了老本行,要么回乡种地,要么逃到南方,做起海外生意,只因被盘剥怕了。
秦瑞亲政的第五年,甚至有阁老提议往南迁都。
她之前尚未想这么远,商人之祸,差不多得二十年之后。可是,眼下能防微杜渐,为何要放纵祸事蔓延?既然重来一次,她何不先发制人?这些银子,她要替瑞哥儿留着,那些魑魅魍魉,休想吸光她儿子的血。
萧纬轻抚手上的暖瓮,思路理得越发清晰。
她倒要看看,没有银子,他们拿什么反?况且,三了禅师劝她多行善事,她掐住他们的财路,是帮他们避免来日午门斩首的祸事。
萧纬变幻万端的神色根本没落入陶三眼底。因为,陶三也走神了。方才萧纬说的,他不知自己是否听错。
萧纬已免了他的跪礼,他却始终维持着一个怪异姿势。腰尚未全然直起,身子前倾,整个人彻底定住,像一尊酒楼迎客的塑像。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萧纬鼻翼微缩,面上似浮着一层薄怒。“以后,陶家的孝敬银子逐年递减,直到我通知你,一分银子都不用再送。”
陶三心跳全然不由自主,又急又快,恨不得飞出嗓子眼。他激动地抬头偷瞄萧纬,正巧撞上她波澜翻涌的眼神。
这才拱拳应道:“懂了。萧姑娘大义,国公爷大义。”声音激动到暗哑。
没听错,他没听错。
尚未十分醒觉,又听萧纬问道:“卖给你药丸的小姑娘,说说。”
话题转得很是突兀,不过陶三来不及细想,只将所知尽数道出。
“草民只见过她一次,在潼城回春堂。她身边跟着一名护卫,进门便找当家的,先卖了十棵回魂草,说是从九龙山采到,一棵一千两银。姑娘有所不知,回魂草是百般难得的草药,这些年也难得收到几棵。潼城掌柜见她能采到如此大量回魂草,想同她攀个交情,她说自己是过路的,以后不会再卖回魂草,不过,她还有一颗续命灵丹。那会我站在柜台后头瞧着,见她言谈间甚是倨傲,想是身怀异术,后来看到金丹,草民一见心喜便买了。”
陶三讲到这,羞愧低下头。一冲动花了十万银,若换成别人干这种事,他也定要嘲笑的。
“九龙山?”萧纬眉心变得崎岖,低声自语。
“是。草民当时看过,她和护卫,脚底下都沾着泥,加上草药也新鲜,定是从山上下来无疑。”
“她穿的什么衣裳?”
“灰色道童袍,尺寸还算合身。”陶三顿了顿,又道,“听说九龙山上有个九龙观。”
看样子,姓童的出身是个道童,那她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
萧纬沉吟良久,想不出所以然。
当她回过神,盯着陶三的脸瞅了半天,沉声道:“三件事。第一,金丹的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扩散了。第二,若几年后那姑娘再找上你或者回春堂,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稳住她。第三,我要回春堂为我所用,日后若有什么事,找秋棠。”
萧纬说完手一挥,示意陶□□下。
“秋棠就是我。走吧。”全程未出声的秋棠看着陶三轻笑。
陶三呆呆哦了一声。
秋桂再度卷起帘子,一阵凉风吹进亭中,融融暖意退却少许。陶三膝盖打着弯,由踵至顶冒着热气,趔趄而出。
直到走出四角亭老远,他仍觉昏沉沉。有萧国公府这尊大神,回春堂还愁什么呢?每年正月之前,回春堂都要往权贵重臣府邸送孝敬银子,金额五百、八百、一千不等,合计近两万两。
一年两万两,回春堂从进京起,已经送出近百万两银。算下来,京城药铺这些年从没进过账,本金和利银都送到权贵口中,京城总号上下人口得靠从分店抽银子养活。
可这份银子不送不行,不止回春堂,就是珍宝斋、□□阁、香满袖那些老字号,一样得送。
京城这份人脉,关系着其他各地分店的存亡。京里有人罩着,地方上的地痞流氓、大小官非才能安稳避过。他们这些商户之家,不敢求权贵庇佑,只求他们不使绊子,以及,在遭难时能借借他们的名头。
这么多年,唯独萧国公府没收过孝敬银子。
今日,能得到萧国公府这份天大助力,他还怕什么?不止十万银能抹平,就是回春堂下任家主之位,爹爹也会更放心交给他。
最最惊骇的是,她说会想法子,取消这条不成文的规矩。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持续几十年的孝敬规矩,她居然想废掉?她堵住皇亲贵族们的财路,就不怕得罪天下权贵?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