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刀为材,寒山冰魄相佐,刀柄上的梅花图案由白云轩亲笔定稿,一对银光凛冽的双刀终于出世,触手冰润,血遇则凉,一名玉楼,一名金阙(注1)。
好刀,确是好刀。
用刀的人都会喜欢的,尤离也用刀,能以割鹿刀为材,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和福气。所以他也很难说他会讨厌这样的一对刀。
习武之人对于武器总有一种天生的向往。
然他也还是笑不出来。
萧四无已经恢复了忙碌的日子,不再像养伤时能拽着尤离闲暇一整天。这倒很合尤离的心意,他有了大把的时间挥霍。他不便在燕云瞎晃悠,从血衣楼弄来了那些试药殇言之人,日复一日地做着徒劳的尝试。
有人忘记了双亲,有人忘记了妻子,有人忘记了孩子——总之,最想记住的,就忘了。
尤离独辟了一间密阁,微小的希望化作一碗碗药汤喂给神情呆滞的少年,压着心头悲痛将那希望化作一次又一次的询问。
你想起来了吗?
对面的人永远在摇头。
如果真的没办法治好,若真的是不可逆的后遗症,那么他的生命就成了以殇言药效为基准的倒计时。虽然不是□□,但每次入口真的就像在服毒,也不知继续这样吃下去会不会还有什么伤人的症状,饮鸩止渴,确是如此。
他已不记得自己问过同一句话多少遍,得到的回答依旧是——
不记得。
尤离笑起来,“既然你不记得,那就去死罢。”
收了刀,恍惚地出门,“里面死了个人,去处理一下。”
苍梧城的长路弯弯绕绕,衣不解带地窝在密室多日,一出门就被数日不见的风沙呛得想哭。
也不知萧四无今日有没有外出,呆滞着眼神上楼后,门口的守卫刻意离房门远了些,看到了尤离就都很尴尬,有人胆怯地想拦住他,他却已听到那屋里的婉转低吟,娇喘连连。
不知是谁正与他白日宣淫,好不自在。
尤离怔了两秒,立刻转身而去。
回房梳洗完毕,他就栽在了床上。
秦川,去暗查百晓生行踪的人一去不复返;九华,合欢带着人和水龙吟总舵的人马交了手,杭州帝王州分舵频频受扰,霜堂精英夜探唐门,归堂手下暗入襄州——
他理应做点什么的,却什么也不想管。
萧四无这回真的敲了门,然尤离沉睡似昏迷,他以为人不在,随手推开了门,看到人睡着,就警觉起来——这样的动静也吵不醒他?
于是查看一番,没有任何异状,只是睡得太沉了,便诡异一笑,静候他醒来。
尤离睁眼的一瞬便感觉到他的体温在侧,扭头往另一边靠了靠,就听他开口——
“你白天去找过我。”
尤离道:“去的不是时候,差点坏了四公子好事。”
萧四无道:“那种好事不找别人,难道能找良堂主?”
尤离道:“四公子若不找人才奇怪,我险些要怀疑你有隐疾了。”
萧四无笑道:“良堂主闭门不出好几天,有什么收获么?”
尤离颓废地摇头,“如你所愿,没有。”
萧四无用鼻息哼了一声,“既然无功而返,就该忙一点正事了。万象门情报,傅红雪在杭州出现。”
尤离装不出惊讶地样子,淡淡道:“哦。那又如何……”
萧四无道:“先生很好奇燕南飞葬在哪里了,春来杭州总多情,良堂主可要一同去一趟?”
尤离略一蹙眉——燕南飞葬在哪里?活人当然不会葬在哪里,百晓生莫非就非要燕南飞的尸体?
这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情,反正没有坟墓,就说火化成灰了难道不行?
于是认命地点了头,“去便去罢,无所谓。”
柳叶复青,春雨淅淅,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那策马而过的背影,是风华正茂的江熙来,还是苍如寒风的尤离,是暗红一身的唐竭,还是如痴如癫的杜枫?
过境千帆皆不是,唯有喧哗依旧,日子照样过,常年在城门边晃悠额的杜枫已经不见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乐天楼的人已见惯了生离死别,因这些客人出了门,就不知是否会再见,更不知他生死了。
傅红雪在乐天楼里坐了下来,黑刀在手,几盘小菜冒着热气,挡不住周围人的频繁侧目。一个面无表情的刀客本就引人注目,何况是世上最厉害的刀客,更何况,是傅红雪。
楼下坐了二十七个人,加上傅红雪,就是二十八个,刀客孤身一人坐在那里,静静地吃着东西,动作单调而机械,黑色的长衣覆着领口,露出一条雪青色的长绳,吊着的东西被掩住,不得详见。
傅红雪已经多日没有在江湖露面,他本行踪低调不定,也不是什么奇事,但能亲眼看到傅红雪,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傅红雪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用很快的速度吃完了饭,缓慢地起了身,走路的姿势依旧那样奇怪,一只脚迈出一步,再拖着另一只脚前进,有人一直瞧着,忍不住出声道:“你这瘸子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看也没有看那人,继续缓步往外走,便听那声音不肯罢休,“傅红雪的刀出手,就一定见血,是真的么?”
角落里一苍衣客人握着茶杯的手已经停住,另一手里的长剑通体乌黑,坠了一枚浅翠的怀古(注2),帽檐垂下的朦胧黑纱随着转首而轻晃。
傅红雪的头没有转动,眼睛却微微瞥了那边一眼,依旧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