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傍晚,他用过晚膳,假装旧伤复发,躺上床便不再动。负责监视的人很就快退了出去。大门一阖上,乌朱流便坐起身来,静下心来冥思苦想。
正思索间,乌珠流的耳朵轻轻一抖,像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谨慎地摸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偷偷向外张望。果不其然,他看见平日时刻守在后窗外的两名侍卫,此刻双双醉倒在芭蕉树下,怪不得他觉得房外格外寂静。
“汉人胆子小,值守重犯时,怎敢喝得稀糊烂醉?只怕他们是觉得本王棘手,故意要放我逃走。”乌珠流当机立断,大着胆子翻身从后窗爬出,迅速往地上一滚,将脸抹上泥灰,一口气跑出数里。
天色越发昏暗,乌朱流从行馆逃出,不多时便混入了人群中。洛阳王城多胡人,他虽身材魁梧,但病怏怏的模样倒没有引人注目。他如此疾行数里,终于没了力气,躲进暗巷中休息。
一名乞丐瑟缩着上前乞讨,乌珠流灵机一动,随手把人打死,换上对方的衣服,假扮成辽西灾民混出洛阳西城门。他自以为终于逃出生天,汉人不会马上来追,把慢腾腾地向西行进,目光四处逡巡,想要杀人劫马。
怎料,白马和岑非鱼正守株待兔?
乌朱流好容易遇上一个骑马运货的商贩,二话不说,上前一掌将人劈死,翻身上马,放开顾忌打马狂奔。可片刻过后,那马儿忽然引颈长嘶,继而前足跪地,猛然逐步将他摔了下去。
“暌违日久,不知右贤王可还认得我?不过,您贵人事忙,成日想着算计别人,只怕是不会记得一个奴才的。”白马骑在马上,自林间徐行而出,手一扬,想收回地上的绊马索,不想反将另一头的岑非鱼牵了出来,“松手!难不成锁链粘在你手上了?”
岑非鱼掐指吹了个响哨,嘴里发出“呜呜啦啦”的鬼叫声,扯着绊马索偏就不放,仿佛在暗示白马“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催马绕着乌朱流跑了两圈,将壮硕右贤王当成野猪死死绑住,煞有介事道:“你同他讲什么道理?捆起来免得逃跑。”
“你就是闹着好玩!”白马佯怒道,他懒得同岑非鱼拌嘴,转头对乌朱流说,“贤王英明神武,该不会真不记得我了?”
天光昏暗,乌朱流倒在地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依稀想起白马是谁,嗤笑一声,嘲道:“你是刘玉养得白雪奴?哼,当初若非本王看上你模样漂亮,开口护你一回,你早被李雪玲打死了。如今见本王落难,便想要落井下石?”
白马失笑,道:“原来贤王真不知道。也罢,你既觉得自己救过我,那我就给你一线生机。”
乌朱流不知白马就是赵灵,以为对方不敢真对自己动手,因此仍抱有一线希望,疑惑问道:“你待如何?”
白马拍了拍马屁股,面上明明在笑,眼神却如雪似冰,慢悠悠地道:“我人生中最难过的日子,是在匈奴度过的那三年,那时候,贵族少年们常常相邀跑马,场面甚是壮观。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我总觉得这中原的马,骑起来就是不舒服,还是匈奴马更好。”
乌珠流会错了意,道:“若你今日放本王离去,本王便不同你计较,等我能回到匈奴,无论你想要金银财宝,或是牛羊马匹,我俱会如愿奉上。”
白马话锋一转,道:“我喜欢匈奴马,因为它们跟贤王一样肥硕健壮。贤王想回匈奴去,万里迢迢,亦不知你的足力够不够,不如先同我赛一回试试?”
白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乌朱流纵使再健忘,亦隐约想起当年那场“赛马”。从前,乌达觊觎这白雪奴的美色,常常无端欺辱他的主子刘玉,有一次更是带着群小贵族,强行将雪奴按在地上扒了衣服。乌朱流不想同刘彰交恶,打断众人,亦是起了色心,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雪奴tuō_guāng衣服当刘玉的马,在寒风中同乌达赛马。
乌珠流自然知道,白马是故意要羞辱自己,气得面色青白,道:“你最好记得当年的事,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一个羯胡奴隶,算个甚么东西,也敢欺侮本王?”
岑非鱼眉峰微蹙,沉声问:“你对他做过什么?”
乌珠流眸光一闪,挑拨道:“你是雪奴新攀上的主子?敢带他来找我报仇,想必对他很是上心。”他嗤笑一声,摇头叹道,“我匈奴部落中不养闲人,你以为,他是靠什么活到今日的?可叹天底下漂亮羯奴多得是,你非找一个千人骑、万人操的烂货。”
岑非鱼面沉如铁,问白马:“还想同他比么?”
白马的脸色不大好,点点头,道:“我……”
岑非鱼策马缓行,至白马身侧,伸长脖子,同他交颈说了两句悄悄话,像两只凫水的鸳鸯。说罢,他在白马脸颊上落下一吻,笑道:“可惜这右贤王长得太难看,必定没人愿意花钱买他,要不然,咱可以把他卖到青山楼里去。”
白马忍俊不禁,心中那一点阴霾瞬间散开了。
“乌珠流,我不能放过你,不是因为你让我做了三年奴隶,受匈奴人轻贱,过猪狗不如的生活。你没能杀了我,往日屈辱只会鞭策我变强。如今,那些事在我看来,不过轻如云烟。”白马催马上前,在乌珠流身边缓慢绕行,“我不能放过你,是因为你残杀我父、欺辱我母,灭我羯族,此仇不共戴天!”
北风呼啸,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风吹散,夜幕彻底落